绍唐 第32章 月下独酌

作者:诚书惊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5 22: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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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所谓的“平凡”人。

我们当然也必须要肯定平凡二字的意义,但现实就是,可能在一生中的某个夏夜,像无缘无故被一国之太子闯入家中的妇人一样,平凡之人总会体会到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感觉。

面对这种时候,有人选择颓废,自暴自弃;有人选择隐忍,奋发图强;当然也有人选择“任性”,向命运挥出勇气的拳头。

更多的人会选择遗忘,因为这是除却后悔药那些个不存在的东西之外,最有效也最治愈的灵丹妙药。

但是李亨忘不了,忘不了记忆中的盛世长安,忘不了一路上的麋乱纷杂,更忘不了此生可能再也不能相见的妻子儿女——这一切都无人述说。

于是他只好令人取来几坛好酒,独自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对着今晚明亮的月光狂饮几口,妄想以酒浇愁,却发现怎么浇也浇不灭。

这其中当然有人的原因在,可酒的因素也不小。

在科技条件有限的古代,至少从商周到唐宋年间,古人喝的酒主要都是发酵酒。

在发酵酿酒的过程里,一旦酒精度数超过十度,就会停止发酵。就算有些其他的方法“提鲜”,一般也超不过十五度。至于所谓的蒸馏酒,也就是今天被人民称作“白酒”的东西,一直到元代才出现,明清才风靡。

以李亨重生前的酒量,这种度数完全当水喝都没有问题,这也难怪乎他浇不灭愁,毕竟喝都喝不醉。

“殿下。”

略显陌生的声音让用手指敲打着酒坛边缘的李亨皱了皱眉头,抬眼望去,却看到了一个十分令他意外的人:“从之?你怎么还在这?”

“臣走到住处,见月色皎洁,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吐不快,故而折返。”李遵凝望着毫无仪态、懒散、疲惫地斜靠在石桌上的太子,“没曾想,竟撞到殿下在独自饮酒。”

“附庸风雅罢了。”李亨扯了扯嘴角,“李太白不是有句诗叫什么‘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吗?想来这饮酒,也无所谓多低俗的事情吧。”

李遵沉默了会儿,才继续开口道:“殿下与传闻中,当真大不相同。”

李亨的眼睛瞪大些许,继而笑笑:“传言中的我是怎样的?”

“暴躁、狭隘、自负、虚伪、孤僻、刻薄、多疑、胆小。”李遵的语速极快,几乎没经过思考,“除了尚能隐忍之外,一无是处。”

“哈。”李亨扭了扭脖子,“我倒希望这是真的。”

气氛一下子陷入到了诡异的沉静之中,李亨随意抓起一坛酒,丝毫不顾自己臣下就在面前,径直往自己口中灌去。一直到酒水从脸颊两侧滑下,微微沾湿衣襟的时候,才放下酒坛,又打了个饱嗝,随意哈出一口气,这才开口道:

“从之不是有事要与孤分说吗?”

“以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殿下一点也不虚伪、自负,更不暴躁、刻薄。”李遵说到这里,语气中出现了罕见的变化,“殿下心里装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大唐百姓;眼里看的也不是天潢贵胄,而是升斗小民。”

“如殿下者,臣为官四十余年,尚未见一人。或者说,纵观古今与后,自幼身居高位而能与位卑之人将心比心者,或唯殿下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李遵的话锋一转,

“但殿下是不是太过于偏激,以至于身旁几多臣子,竟然一个信任的也无吗?”

听到这里,李亨怔了怔,诡异地觉得脑袋有些发热。

“难道不是吗?”李遵见李亨没有反驳,继续语气激昂地追问道,“殿下虽然装出一幅礼遇有加的样子,但其实在内心深处,从来没相信过我李遵,也没相信过裴中丞、李判官、杜留后、魏转运使……到底为什么?”

“我们难道不是殿下臣子,大唐官僚,不能为挽救国家出一份力吗?为何殿下要始终以一种对待敌人似的提防的心态来对待我们呢?”

“孤哪里没信任诸位,是从之想差……”

堂堂大唐太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遵粗暴地打断:

“殿下若是信任我李遵,会自彭原之后一次也没与我商量过家国大事?殿下若是信任裴中丞,会要李静忠提醒后才记起来他尚无伴驾?”

“殿下若是信任杜留后,会停在白草顿逼着他亲身来迎?殿下若是信任魏转运使,会在今日这样肆意弃众奔走吗?”

“殿下既然鄙弃我等,又何必在这月下独酌,自觉无人可用?难道试都不试,就可以知道一江之深浅;用也不用,就能知晓一人之善恶吗?”

眼见李亨投来的愕然的神色,李遵这些天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散了大半,整个人也一下平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臣只是想提醒殿下。”小院中,李遵微微欠身,“殿下乃是储君,无须对自己的臣僚如此防备。”

不知为何,李亨觉得自己全身愈发滚烫,神志也开始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他当然知道李遵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觉得李遵一开始就找错了出发点,这根本不是什么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有所谓和无所谓的问题。

李亨自觉既然来到了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所做所想无非“救民水火”四字而已。

简单拆分一下完成这件目标的步骤,首先肯定是要平定安史之乱吧,这事得郭子仪、李光弼、张巡等名将来做;其次是平定之后的治国吧,这事得李泌、刘晏等名臣来做。

而在李遵所言的四人当中,李亨在穿越前有所耳闻的也不过就是裴冕和杜鸿渐,甚至还不是美名。在这样的情况下,李亨才会以一种不亲近也不拒绝的态度对待目前围绕在他身旁的大臣。

不过李遵今天这番话倒是点醒了李亨,治大国如烹小鲜,明明自己都知道无论正邪良庸,只要自己把他们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就或许都能起到一定量重要的作用,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陷入理想化的黑洞。

唐朝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域,一个皇帝治理不了,几个名将、名臣也治理不了,自上而下,一层层、一级级的官署官僚绝对不可忽视。

“李卿所言。”李亨用右手的指关节敲了敲脑袋,“亨知晓了。”

李遵微微一躬身,转身向后走去,踏出院门的时候,却发觉有一带着头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被扶着正要走进来。

他眯了眯眼睛,食指和大拇指微微摩挲,终是没有什么动作,沿着来时的路踏进一片更广阔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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