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焦点,最终都汇聚在了刘备身上,等待着他在这千钧重压之下的最终决断。每一秒的沉默,都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刘备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滚烫的气息吸入肺腑,仿佛也要燃烧起来。
“嗯……”
他挺拔的身躯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孤拔,目光缓缓扫过城北那喧嚣骄横的夏侯兰铁骑,又掠过城南那沉默如山却又蓄势待发的江东周泰锐卒。
南北夹击,已成死局。最终,他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和沉重的寄托,再次看向身边那面色苍白却始终眼神清澈如水的陈洛,一字一句地问道:
“守仁,前有豺狼声嘶,后有虎豹眈眈,此危局……如之奈何?”
陈洛迎着刘备探询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
他向前一步,走到刘备身侧,目光同样扫过城外南北两股敌人,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核心将领的耳中:
“主公,曹操挟持天子以令不臣,孙策割据江东虎视天下,此二人,皆是我军日后争衡天下的强敌,无可置疑。
然此时此地,绝非争一时意气、逞血气之勇的良机。”
他抬起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首先指向城北方向,
“夏侯兰,奉曹操之命而来,其意昭然若揭,非仅在寿春一城,更在整个淮南的归属名分!
其部虽为精锐铁骑,然人数仅三千余众,远不足以强攻此坚城。
其所恃者,无非是‘朝廷’大义之名,意在以势压人,行恫吓之实,逼我主公就范,拱手献城!
其心虽贪,然其力未敢轻启战端,此刻看似凶悍,实为虚张声势!”
陈洛的手随即转向南方,指向那片沉寂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江东军阵:
“再看周泰!此人乃孙策麾下头等悍将,骁勇无双,绝非善与之辈。
其率精兵五千而至,亦非为即刻攻城。其意在威慑!一则宣告江东对此地亦有染指之权、不容忽视之诉求;二则……”
陈洛的眼神变得深邃,
“极可能是想坐观我与夏侯兰相持,甚至冲突,待两败俱伤之时,再伺机而动,或渔翁得利,或趁虚而入!此为猛虎窥伺之态!”
“那……那难道就让俺们把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寿春城,让给这些不要脸的狗东西?!”
张飞听得咬牙切齿,胸膛剧烈起伏,不甘的低吼如同闷雷,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憋屈和愤怒,握着蛇矛的手背上青筋如蚯蚓般扭动,“这比剜了俺的心头肉还难受!”
“非是让出!”
陈洛猛地摇头,斩钉截铁,眼中骤然迸射出洞彻时局的睿智光芒,如同拨开迷雾的利剑,
“主公,此乃以退为进,暂避锋芒,祸水东引之计!
寿春城坚池深不假,然处四战之地,北有曹操强邻,东有孙策猛虎,西面汝南根基尚未稳固,南面亦非坦途。
我军若强行困守此孤城,四面受敌,无险可依,纵有粮草,亦不过坐困愁城,早晚必为他人所破、所耗!此乃死地,非久守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直视刘备,语气恳切而充满洞察力:
“主公,我军此番鏖战淮南,最大所获,绝非寿春一城一地之得失!乃是袁术积攒多年、堆积如山的粮秣辎重、甲胄军械!此乃壮大我军、积蓄力量。
不如以此空城,让与夏侯兰,使其与江东周泰对峙。孙策锐气正盛,岂容曹操轻易占据要冲?
曹孙两家,必生龃龉。待其相争,我军坐拥粮仓,稳固根基,北可图豫州,南可观望江东,方是长久之计。”
刘备闻言,沉吟不语,目光在城北城南扫视,最终落在陈洛脸上,见他目光澄澈,智珠在握,终于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
“守仁所言,深得我心。得地失人,人地皆失;得人失地,人地皆得。这寿春空城,便让与他们去争吧。”
他随即下令:
“云长,翼德,即刻安排人手,将城中重要粮秣、军械,尤其是从袁术府库所得之财帛,尽数装车,运往汝南、安丰妥善安置。子龙,文远,率部警戒,确保转运顺畅。”
“诺!”众将轰然应命。
城下,夏侯兰见城头迟迟没有回应,反而调度频繁,心中惊疑不定。
而城南的周泰,见刘备军并无出城迎战或表示归顺之意,只是严密防守,搬运物资,也按兵不动,派人飞马回报孙策。
数个时辰后,寿春北门缓缓打开,刘备大军井然有序,护送着满载物资的车队,迤逦向西撤去。城头只留下少量哨戒部队。
夏侯兰见状,虽觉疑惑,但见城门洞开,以为刘备迫于压力屈服,心中大喜,立刻挥军欲入城接管。
然而,他刚靠近北门,城南便响起震天战鼓,周泰率江东精锐猛扑过来,口中大喝:
“夏侯兰!寿春乃我江东之地,安敢染指!儿郎们,随我杀!”
夏侯兰大惊,仓促迎战,两军就在寿春城下混战起来。刘备军留下的哨戒部队则趁机悄然撤离。
“你娘的!此地本来就是我家丞相的,关你江东什么事!”
远处高坡上,刘备与陈洛并辔而立,回望寿春城下杀声震天的景象。
“守仁,依你之见,此番曹孙之争,结果如何?”刘备问道。
陈洛轻轻摇头:
“无论孰胜孰负,淮南自此多事矣。然其相争,正为我军赢得喘息之机。主公,且回汝南,整顿内政,操练兵马。
天下之变,正在眼前。”他抬眼望向北方,那里是中原腹地,也是未来更大风暴的中心。
体内暗疾隐隐传来刺痛,但他目光依旧坚定,乱世棋局,落子方才开始。
“就是可惜了,还想好好观赏寿春之景呢。”
九月的寿春,早已不复昔日仲家帝都的喧嚣与奢靡。
皇宫之内,朱漆剥落,金玉蒙尘,蛛网悄然攀上雕梁。
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回声的大殿中,唯有袁术一人,裹着那身早已污损不堪的九龙黄袍,蜷缩在冰冷的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