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抱拳,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然,末将已有坐骑,虽非名种,却与末将同历生死,心意相通,足堪驱驰。
此等西域神驹‘追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吕布身后那些面色难看的将领,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
“还是请温侯,留赠麾下真正的——勇士吧。”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河滩两岸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哄笑与更热烈的欢呼!
“哈哈哈!说得好!”
“真正的勇士?吕布手下有吗?”
“陈都尉威武!看不上他那破马!”
“刘使君!刘使君!”
“住嘴!”
陈洛这番话,表面谦逊推辞,实则字字诛心!
“已有坐骑,足堪驱驰”,暗指自己与刘备同甘共苦的情谊,非宝马可换;
“留赠麾下真正的勇士”,更是赤裸裸的嘲讽!吕布麾下,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称得上“真正的勇士”?
高顺?
张辽?
方才在擂台上,谁又能挡住陈洛那一箭钉旗的锋芒?
这无异于当众指着吕布的鼻子说:你手下无人!
“噗!”
张飞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随即赶紧捂住嘴,肩膀却一耸一耸。
“笑刹我也!”
关羽嘴角也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刘备眼中则闪过一丝欣慰与赞赏,轻轻颔首。
高坡之上,吕布的脸瞬间由酱紫转为惨白,又由惨白涨成猪肝色!
他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若非赤兔马通灵稳住,几乎要栽下马来!
他指着坡下陈洛的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奇耻大辱!
这是比昨夜被喝退更大的奇耻大辱!
陈宫的脸色也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陈洛,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
魏续更是羞愤欲绝!
他身为吕布大将,负责主持擂台,结果非但没能折辱对方,反被对方三关闯过,一箭钉旗,最后还要被当众如此羞辱!
他只觉得脸上如同被无数巴掌狠狠抽过,火辣辣地疼!
“都别说了,安静,安静!谁再嚷嚷,我把谁拖下去打八十大板!”
看着陈洛那平静却充满蔑视的眼神,看着两岸百姓的哄笑和刘备军卒的得意,他恨不得立刻提刀冲下去拼命!
“走!回城!”
魏续猛地一勒马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咆哮,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与屈辱,
“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走!”
他狠狠一鞭抽在坐骑臀上,头也不回地朝着彭城方向疾驰而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走就走,你给我等着。”
其余并州骑兵也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调转马头,垂头丧气地跟着主将仓皇撤离,来时耀武扬威的煞气荡然无存,只留下滚滚烟尘和满地狼藉。
吕布死死盯着陈洛那挺拔如松的玄甲身影,又看看那匹被孤零零留在河滩上、茫然无措的雪白追风马,再看看周围山呼海啸般拥戴刘备、膜拜陈洛的狂热百姓……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忌惮,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
“呵,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他猛地一拨赤兔马,金冠锦袍的身影带着冲天的煞气,头也不回地冲下高坡另一侧,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不过,我也渴望与他这般人过个几手。”
陈宫与高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寒意,也默然策马跟上。
喧嚣的河滩,此刻完全成了欢呼的海洋。
百姓们如同潮水般涌向被簇拥在中央的刘备、关羽、张飞和陈洛。
“刘使君仁德!天佑使君!”
“陈都尉神威!真乃神将下凡!”
“有此神将辅佐,刘使君必能匡扶汉室!”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无数双手臂挥舞着,无数张面孔因激动而涨红,看向陈洛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敬畏。
那支钉在高坡旗杆上、兀自嗡鸣的长箭,那匹被弃如敝履、茫然立于河滩的雪白追风马,与那玄甲染血、面色沉静、却受万民景仰的身影。
共同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
泗水滔滔,奔流不息,将这“小沛神将”之名,连同那惊世一箭的传说,裹挟着,传向更远、更广阔的土地。
而吕布盘踞的彭城方向,阴云仿佛又浓重了几分。
一周后。
朔风砭骨,残雪如盐,铺满了小沛北郊的荒岭。
“穿越来这,都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几株枯树虬枝戟指灰白的天穹,枝头挂着冰凌,偶有寒鸦掠过,啼声嘶哑,更添萧瑟。
陈洛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冻得硬实的山道上,脚下冰碴碎裂的脆响是这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回音。
肋下旧伤在寒气侵蚀下,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的钝痛。
“唉,本来一开始受重伤就该静养几日,哪知道过一会儿就有事情冒出来,还热血上头不得不去做……”
刘备严令“静养五日”的话语犹在耳边,连同张飞粗声粗气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和关羽沉静眼神中的关切。
他紧了紧裹在玄色大氅里的身体,肩头那道在彭城擂场崩裂的箭创,在冷风里火烧火燎。
“三国,竟是这样一般乱世么……”
此行的目的地,是山坳深处一座早已倾颓的废祠。
断壁残垣在雪色中显出凄凉的轮廓,半扇朽坏的木门斜倚在门框上,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垂死者的叹息。
推开那扇随时可能散架的门扉,一股混合着尘土、腐朽木头和冬日冻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祠内空荡,唯余几根粗大但已歪斜的梁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顶棚,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就这里吧。”
正中位置,一尊泥胎塑就的佛像早已坍塌大半,只余半截莲座和一只断臂,断口处露出发黄的草筋泥骨,空洞地指向虚空。
角落里散落着几块残破的功德碑,字迹漫漶,如同被遗忘的旧梦。
风雪从屋顶的破洞灌入,在冰冷的地面打着旋儿,卷起细小的冰晶,他隐隐约约在佛像的脚底看到这么一首诗——
环首刀鸣惊赤兔,
血浸征衣十二翎。
刃破千钧非膂力,
招融万式是机心。
草芥系成仁者诺,
龙槊未举山河新。
莫道曲阿无大将,
玄甲映雪万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