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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首,典韦典子满却是另一番光景。

沉重的玄甲依旧紧紧箍在身上,白日激战留下的印记清晰刺目——

胸甲上几道崭新的刀痕犬牙交错,边缘翻卷,露出底下冰冷的铁色,仿佛恶兽咧开的狞笑。

“不是。”

“那是什么?”

汗水、尘土和不知是谁的干涸血迹混合在一起,污浊不堪。

他整张脸因酒意与狂怒涨成骇人的紫红,额角粗大的青筋如同滚动的蚯蚓,突突鼓跳。

“这……”

脚边,一只粗陶酒坛摔得粉碎,锐利的陶片狰狞地散开,琥珀色的酒浆如同粘稠的血泪,沿着地砖的缝隙缓慢蜿蜒,散发出浓烈刺鼻的气息。

“废物!一群没卵子的废物!”

典韦猛地将手中紧攥的酒碗狠狠掼向地面!粗瓷爆裂的锐响刺破沉闷,碎片挟着劲力四散飞溅!

他赤红着眼,粗壮的食指如同一杆嗜血的铁戟,狠狠戳向厅下几名垂头丧气、甲胄遍布破损刀痕和干涸血污的部将,声音因极致的狂怒撕裂了喉咙,嘶哑如钝锯来回拉扯朽木,

“数千铁骑!追一群丧家之犬!竟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钻了林子!跑了!

要你们何用?!何用!”

未等那几名部将惨白的脸上作出任何反应,他猛地抄起面前案几上另一只半满的酒坛,粗糙的手指死死抠住坛口。

仰起脖颈,喉咙里发出野兽饮水般的“咕咚”巨响,浑浊的烈酒迫不及待地倾倒而下。

酒液漫过他虬结的乱须,冲刷着甲片上的污垢,肆无忌惮地流淌浸湿了前襟,浓烈的酒气瞬间在他周身蒸腾弥漫开,几乎盖过了血腥。

厅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典韦那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酒液狂暴灌入喉咙的吞咽声。

“咳咳咳。”

曹操依旧把玩着那只犀角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堂弟这足以撕裂夜空的暴怒嘶吼,不过是下酒用的喧闹鼓点,甚至不值得他投去一丝余光。

他指间的动作依旧从容,杯壁映出的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安静跳动。

典韦灌下半坛烈酒,酒意挟裹着暴戾彻底冲垮了本就脆弱的理智堤坝。

“好了。”

他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熔岩喷涌般的眼睛,带着择人而噬的凶光,扫过厅角侍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几名本地降卒。

“……”

“明白。”

那几个人衣衫褴褛,面孔枯槁,如同风干的芦苇,在典韦目光扫过的瞬间,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典韦示意旁边也喝的醉醺醺的典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沉重的甲叶摩擦撞击,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几步跨到其中一名格外面黄肌瘦、几乎站立不稳的降卒面前,如同猛虎扑向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

蒲扇般生满老茧和血迹的大手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酒气和硝烟血腥混合的气息。

一把狠狠揪住那降卒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衣领,如同提起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轻而易举地将那瘦弱的身体双脚提离了地面!

“说!”

典韦喷着浓烈的酒气,唾沫星子如同暴雨般溅了那降卒满头满脸,腥臭扑鼻。降卒惊骇欲绝。

瘦弱的脖颈在铁钳般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双脚徒劳地在空中蹬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翻着白眼,眼看就要窒息过去。

“这鸟不拉屎的破宛城!除了血和土,可还有……还有能入眼的玩意儿?

嗯?!有没有……绝色的娘们儿?!给老子……带路!”

他语无伦次,声音含混不清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眼中燃烧着暴戾与兽欲交织的火焰,那光芒炽热得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尽。

死亡的冰冷阴影瞬间攫住了那降卒。极致的恐惧反而激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

他如同被钓离水面的鱼,在几乎窒息的昏暗中,用尽魂魄里最后一丝气力,从被扼紧的喉管中挤压出破碎不堪的音节:

“有……有!城,城西……张……张济将军遗孀,邹,邹夫人……独……独居西院……”

典韦掐着他喉咙的手指,因这意外的话语微微一滞。

降卒抓住这瞬息即逝的生机,竭力翕动肿胀青紫的嘴唇,挤出最后两个字:

“姿……姿容……绝……绝世……”

话音甫落,那只铁钳般的手骤然松开,他如同一捆被彻底抽去了筋骨的稻草。

“噗通”一声重重瘫软在地,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着浑浊的空气,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再无声息。

“张济遗孀,邹夫人。”

曹操把玩犀角杯的手指,倏然顿住。那根灵巧移动的拇指停在杯壁一处细微的凸起上,纹丝不动。

幽深的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如同暗夜丛林中蛰伏已久的毒蛇捕捉到猎物气息的刹那,冰冷而迅疾地倏忽闪过。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那只犀角杯,杯底与坚硬的黑檀木案几相触,发出一声短促、清脆却无比沉重的“嗒”。

这声响不大,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厅内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惊魂未定的部将、抖如糠筛的降卒、还是侍立在阴影中的亲卫,都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聚焦在主位上那个刚刚放下酒杯的身影上。

“子满。”

曹操开口,声音不高,平和得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像一道无形的铁闸,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休得无礼。”

他站起身,宽大的锦袍下摆无声拂过冰冷的地面,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肃穆,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某种令人唏嘘的忠魂往事:

“烈士遗孀,孤苦伶仃,寄居我城。身为朝廷司空,牧守一方,岂可坐视?”

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责任感,

“张济将军为国捐躯,其眷属……孤当亲往抚慰,以彰朝廷恩义,安忠烈之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

典韦醉眼朦胧,脸上紫红的暴怒仍未完全消退,犹自像一头被夺走猎物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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