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吃饱喝足的齐政和周坚,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在护卫的陪同下,坐上马车,慢慢悠悠地回了城。
将周坚送回周家去苦逼地赶作业,齐政便悠然地来到了梦安客栈。
他已经有几日没来梦安客栈了。
不是卸磨杀驴地不关爱流浪老人,而是流浪老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当初人牙子因为卷进齐政的事情,被推官宋岩派人暗害而死。
他死得固然半点称不上无辜,就算不死未来齐政也不会放过他,但他的突然死亡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就是那些被他关在牙行里的孤儿们。
大人物们不会在意这些草芥牛马的死活,而有心人则已将其视作一块肥肉,垂涎欲滴。
别人想不到他们,但齐政却能想到。
所以,在脱困之后,他便找了个机会将手上的钱都交给了陆十安,请求他帮忙找个路子安置这些人。
虽然这些钱实际上绝大部分都是从陆十安手里“敲诈”来的,但陆十安在问明白齐政的想法之后,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而他这些日子忙的便是这个事情。
齐政也不是要当什么圣母,去包下众人的未来,但既然看见了,又力所能及,让他不管不顾却也做不到。
就如同他在心头想要朝那帮支持倭寇祸乱江南的人复仇,以告慰此身父母的在天之灵一般,所求的便是一个问心无愧,念头通达。
同时,救助这些人,他也有自己的功利心,在这个世道,这些他亲眼见证过的孤儿,是来历非常可靠的,一旦收服,稍加培养,便是未来极大的助力。
自己的势力就像后世的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
如今的甲一号院,他算是可以刷脸入内了,一进去就瞧见了陆十安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双目微闭,陶醉在春光闲适之中。
手边放着一个火炉,炉子上炭火熊熊,煮得铁壶里的水滋滋作响,这响声反倒衬托出一股蝉噪林逾静的感觉。
齐政在他对面坐下,默不作声。
陆十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来了又不说话,这是做甚?”
齐政笑着道:“您老安坐此间,暖炉热茶,春意盎然,实在不好意思打扰。”
“不好意思?”陆十安哼了一声,“你打扰得还少了?”
齐政讪笑两声,身子微微前倾,“怎么样了?”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那个牙行,还剩男女共计二十七名。”
他顿了顿,“他们都是你同甘共苦的手足,是你日后足以仰仗的忠心臂膀。”
齐政心头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道:“然后呢?”
陆十安平静地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齐政:......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报仇成功陆十安终于跟得意的小孩一样哈哈一笑,笑得那叫一个舒坦快慰。
“行了,不逗你了,老莫亲自去办的,这帮人现在都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不缺食宿。”
听完齐政点了点头,当即起身一拜,“多谢大人。”
陆十安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这不是长久之计,老夫也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最多半年,接下来,他们可就是你的事了。”
齐政当即道:“用不了半年,最多一个月,我设法解决此事。”
陆十安面带调侃的笑意,“说大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
齐政倒没调笑,认真地嗯了一声,“我努力做到。”
陆十安缓缓坐起,“还有个事情,本来想后面再告诉你,是关于你的身世的。”
齐政眉头一挑,他脑海中原主的记忆十分贫瘠,对家中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记得家中日子过得不好不坏,每日他也就是跟左邻右舍的孩子疯玩而已。
“这些日子老夫派人去镇海卫走了一趟,昨夜刚回来,查阅了黄册和鱼鳞册,你的父亲齐临是军籍,你家是世居镇海卫的军户,你的曾祖父曾中过举人,祖父曾中过秀才,但一个不善经营,一个又英年早逝,但也勉强留了些许家底,所以能抚养你到如今,还能供你读书识字。”
齐政听得眉头微皱,这年头的军户,可不像后世还能享受优待,这纯纯是牛马啊!
他记忆里,军户出身逆袭成功的也就张居正这一位猛男而已啊!
看着齐政紧皱的眉头,陆十安缓缓道:“不过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在那场倭乱之中,你全家都死于乱军,朝廷没找到你的尸首,或许压根也没好好找,所以,已经将你上报了死亡。”
他看着齐政,“所以,你眼下有两条路。周家既然已经还给你了卖身契,老夫可以帮忙让你在苏州府或者直接去南京落籍,直接落民户,如此你行事都要方便许多。第二种,便是重新取得你家的户籍。你好生考量一下。”
齐政眉头紧皱,这还真是个问题。
他轻搓着手指,沉吟不语,陆十安默默泡茶,还给齐政分了一杯。
过得好一阵,齐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陆十安,“我拿回我原本的籍贯吧。”
陆十安略显诧异地挑眉,“为何?你要知道军户是世袭,而且参加科举也有限制,同时还会面临诸多劳役上的问题。虽然开国至今户籍管理已经十分松动了,但终究是有些麻烦的。”
齐政正色道:“我在苏州城,又不曾改名换姓,当初镇海卫的人也没有死完,按照如今的江南局势,若是未来真的折腾出点什么事情,对方想拿住我这个把柄,并不困难,甚至还有可能把您老也拖下水。”
“其次,当时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十四岁了,也没有记忆不清的借口。父母恩养十余载,虽已无法奉养终老,但承继香火总是应该的,人不能负恩忘本。”
“最后。”他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您既然让我选,就说明您多半有法子帮我规避这些,不会看着我去选一个全无好处,前途暗淡的路子的。”
“哈哈哈哈哈!”
陆十安开心不已,扭头对着一旁的老陈道:“听见了吧,人家是得比你厉害些吧?”
老陈一脸佩服地朝齐政抱了抱拳。
在来之前,他曾和陆十安谈起,两人都认为齐政在这样显然的对比下,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陆十安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递了过去,“已经给你办好了,镇海卫军户齐政。”
齐政接过文书,并未打开,背心却猛地升起一阵凉意!
如果陆十安已经给他办好了户籍之事,那么方才的询问就不是询问,而是,考验?!
如果自己看不到其背后的风险,分析不了其中的利弊,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呢?
跟这些大人物,哦不,老阴比交往,真的时时刻刻不能少了心眼儿啊!
陆十安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淡淡道:“你身负大才,但如今的朝局,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多些心眼总没错的。”
齐政将户籍文书放进怀中,朝着陆十安躬身一拜。
陆十安挥了挥手,“行了,咱俩就别来这些虚礼了。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安置那些少男少女吧!”
“不吃饭不喝酒了?”
“一堆事请,喝什么酒啊!”
齐政竖起大拇指,“您老这躲酒的功夫简直是炉火纯青了,现在直接躲到不喝了!”
陆十安佯怒道:“老陈,把他给我吊起来,看我不灌他几坛烈酒!”
齐政连忙逃也似地跑了。
等齐政走远,陆十安便忙不迭地看向老陈,一脸问询,“方才那句话说得怎么样,有没有那种风轻云淡的感觉?”
老陈扯了扯嘴角,“齐公子又回来了。”
陆十安一愣,就瞧见齐政的身影又出现在院子里。
不过好在他似乎没听见陆十安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哦,对了,正事儿给忘了。您对那位即将来巡抚江南的卫王殿下,有多少了解?”
陆十安皱眉,“迎钦差的人够多了,你凑不上去。”
“说啥呢!鲁家不是打着他的招牌搞事情么,我得提前准备准备啊!”
“放心吧,鲁家想用这样的法子去讨好卫王,怕是不能了,别的不说,就说卫王那位母妃,当是整个后宫最知书达礼的人了,她教出来的人,不说多有能力,品行不会差到哪儿去。”
齐政又道:“您见过卫王吗?长啥样?”
陆十安看着他,“过些日子人家来苏州城不就见着了?南京那边昨日刚来了信,说还有三四天,就抵达南京了,老夫还在考虑要不要动身回去一趟。”
齐政忽然凑过去,在他耳畔小声道:“你觉得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这位殿下,有没有可能会微服私访,已经来了呢?”
陆十安的面色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