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朱洵歪着头颇有兴趣看着太渊。
“不知是何物件?”
在朱洵的认知里,太渊和他的徒弟向来过着清简的生活,可谓“两袖清风兜底白,身无长物是清欢”,实在猜不出太渊能拿出什么特别的东西相送。
太渊神秘一笑,宽大的衣袖猛地一挥,恰似一阵劲风扫过,不远处一根细长的木条竟被隔空卷起,在空中翻转几圈后,落入太渊手中。
随手一折,木条瞬间变成三尺长短,握在手中,仿若一把长剑。
“这数月时光,贫道时常翻阅先人典籍,偶有所悟,草创一门《圣王剑法》,请朱老先生品鉴。”
说罢,脚步一踏,衣袖飘飘,人移至三丈开外。
陡然间,太渊浑身的气势一变。
他目光如电,神情端正,如果说之前的太渊给人的感觉是山间的清风,江上的明月,轻烟玲珑,无痕无迹,自在从容,浩渺无穷;那么现在的太渊则让人觉得他克己严谨,冷静沉稳,威严庄重如旭日初升的红日,带着王者圣光。
歘!
木条一扬,无形的气流开始在他周身转动、盘旋,犹如隐匿在虚空中的龙卷,呼啸着卷起周围的空气。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却身姿挺拔,不动如山。
“《圣王剑法》,讲究内圣外王。道法自然,以理匡之,正是“理”的极致。”
太渊一边认真讲解,一边挥动木条。
那根弯曲突起的木条,在他手中仿若被赋予了生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柄世间最正直不过的剑。
剑锋变换,一刺一横,一劈一挑,一斩一截。
一股强横的剑道气势,以太渊为中心,缓缓蔓延而出。
朱洵站在一旁,只觉眼前仿若出现滔滔大河,河水奔腾汹涌,携着排山倒海之势扑面而来;又似置身于江南烟雨中,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每一丝雨都裹挟着磅礴剑气。
而现实中,距离不远的鱼塘中的水竟然开始翻滚起来,似乎底下有那滚烫岩浆。
太渊手中木剑一指,那池水好似受到牵引,在半空中缓缓凝成一团水球。
水球约有人头大小,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五彩光芒,熠熠生辉,波光粼粼。仔细看去,水球之中,还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红色小鱼,在这奇异的环境里,自顾自地欢快游荡,丝毫不知外界的风云变幻。
“哗!歘!”
剑式陡然一变,原本凝聚的水球轰然炸开,化作漫天水珠,如细密的雨露,悬于半空。
水珠在太渊的指挥下,快速又静谧的移动着,渐渐地,水珠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古篆形的“理”字,而那枚小红鱼,则在字体的笔画里,悠然自得地摆着尾巴,全然不知自己身处的奇妙之境。
无色透明的水,红色灵动的鱼。
一者静止半空,一者游曳其中。
动静之间,构成了一幅唯美又震撼的画卷。
良久,太渊收剑。
水和鱼复归其地,鱼塘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似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这是《圣王剑法》中的【沧浪之水】。水无常形,这招能够给无常水性定下规矩,让其有序遵循。朱老先生,你看如何?”
朱洵抚掌大赞。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朱洵是正统的儒家门人,并不像一些腐儒那样认为武艺是粗鄙的。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就连孔子都能开强弓,所以他自己也是有练习一些导引之术的。
但今日太渊的以剑演道,真的是他生平仅见,简直犹如仙家中人。
朱洵由衷感叹道:“太渊道长,老夫今日才知道当年先圣孔子说的“其犹龙邪”是什么意思了!”
他见过世面,知晓江湖绿林中有不少高手,大内亦有能人坐镇,可即便如此,太渊的这一番展示,仍让他惊叹不已
“对了,刚才道长说这套名唤《圣王剑法》,是何缘故啊?”
太渊:“《圣王剑法》,道法自然,以理匡之,这个“理”就是朱子的“理”,理是先于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的形而上者,是事物的规律。”
“剑法中的每一招每一式,皆遵循此理,以剑之形,演理之魂。”
“妙哉!妙哉!”
朱洵没想到这门剑法还有先祖的理念在内。
太渊继续说道:“其实贫道不光推演了这一式【沧浪之水】,还有第二式【燎原之火】,只是没有推演完成,只是开了个头。
朱洵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燎原之火】?”
“不错。”太渊说道,“《尚书》有云:若火之燎于原,起于微光,不可向迩。”
“贫道取的正是其中那不可阻挡的滚滚洪流之意。可惜贫道目前尚未有摩弄乾坤的感悟,无法完成这一招。”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要想完成这一式【燎原之火】,创招之人必须有‘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气魄。”
朱洵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忖,太渊所言极是。这般大气魄,非一般人所能拥有,
宽慰道:“道长乃是方外之人,若是硬要为之反而显得格格不入。那道长此番以剑演道是为了……”
太渊点头道:“正如朱老先生所思,贫道想把这门《圣王剑法》留在书院,以全这段时间相交之情!”
“不可,这……”朱洵本能地就要拒绝。
他看得分明,这门剑法与儒家思想极为契合,甚至与他这一脉的学说相辅相成。
若是后世儒家弟子能在此基础上继续推演,以道理推动剑道,借剑道领悟知识,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朱子一脉的深厚底蕴。但他深知这剑法珍贵异常,受之有愧。
太渊看穿了朱洵的心思,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诚恳道:“朱老先生无需推辞,这一门剑法贫道也只是起了个总纲,接下来都要考儒家弟子自我推演。”
“根据五行生成数: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
“即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
“沧浪之水,燎原之火,这只是贫道的理解,而万千儒家弟子,各有其思,正可让这门剑法百花齐放,如此,贫道亦是与有荣焉,还望朱老先生莫要推辞。”
静默。
良久。
书院内一片寂静,唯有微风轻轻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朱洵缓缓开口,声音沉重,
“既然道长如此光风霁月,老夫也不能太过敝帚自珍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老夫决定,把先祖的手札借道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