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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感受着茶水在舌头上流淌过留下的清香,但眉宇间却早已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朱洵眼中带着几分得意,缓缓说道:“伯安果然是个懂茶之人。这茶确实不是寻常的武夷茶,而是产自武夷山深处的‘贡眉茶’。此茶生长在海拔极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常年被云雾缭绕,吸收天地精华,故而茶香独特,滋味非凡。”

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得意,恰似“酒逢知己千杯少”,作为爱茶之人,自己珍藏的好茶能得懂茶人欣赏,自然喜不自胜。

“这是福鼎白茶树制成的贡眉白茶。”朱洵解释道,“当初太渊道长你就没有猜到,如今伯安一下就品出来,怎么样,嘿嘿……”

那神态,颇有一种得意劲儿。

太渊淡淡抿了一口,神色淡然,说道:“贫道对这些的确是见识的不多,愿闻王公子高见。”

王守仁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此茶毫心明显,茸毫色白且多,干茶色泽翠绿,冲泡后汤色呈橙色或深黄色,叶底匀整、柔软、鲜亮。”

“叶片迎光看去,可透视出主脉的红色,品饮时感觉滋味醇爽,香气鲜纯,正是最优质的贡眉!”

“贡眉茶功效如同犀牛角,有清凉解毒,明目降火的奇效,可治大火症;且可退热祛暑,具有生津止渴、清肝明目、提神醒脑等功效,为夏日佳饮,令人精神愉悦、心旷神怡。”

说完,又惬意地抿了一口。

身旁诸芸玉见自己夫君如此“卖弄学问”,眼角一弯一眯,不由得闪过促狭而温柔的笑意。

太渊微笑点头,语气平和,道:“王公子好见识,听君一席话,贫道获益匪浅。”

王守仁见太渊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内心微微有些挫败。从一见面到现在,这位太渊道长都是风轻云淡,自在从容。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王守仁自忖,要是谈经论道,自己或许不及道长;可说到这些风雅之事,道长身为道士,总该有所欠缺吧。本想着能让那张平静的脸上出现些许局促,结果反倒显得自己像个急于表现的孩童。

王守仁略带挫败的说道:“太渊道长今年高寿啊?”

太渊抬眸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二十有六,正值青春。”

王守仁故作惊诧之色,“我还以为道长已经九十有六,看破红尘了呢!”

话语里带着一丝调侃之意。

太渊说道:“自然之道本无为,若执无为便有为。得意忘言方了彻,泥形执象转昏迷。身心静定包天地,神气冲和会坎离。料想这些真妙诀,几人会得几人知。”

声音沉稳,似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韵味。

王守仁接口问道:“那如何才能做一个好道者?”

神色认真,像是真的在向太渊求教。

太渊目光深邃,答道:“心明则万法皆照,性净则五浊不归。”

王守仁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想起之前太渊说自己要注重养生,便顺势请教养生之道。

听到要探讨养生之道,朱洵也来了兴趣,他可是亲眼见过太渊道长那惊人的艺业,简直如传说中的列子御风一般。

太渊说道:“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道法自然,乐天知命。”

王守仁说道:“伯安懂了。道长说的是大处,方法呢?”

太渊接着说:“道家讲究一个‘静’字而已。老子清净中,庄生逍遥。惟清净而后能逍遥。而儒家不同。”

王守仁好奇道:“道长还懂儒家的学问?”

在他印象中,道士多钻研道家经典,对儒家学说感兴趣的并不多。

这时候朱洵说道:“伯安,太渊道长可是全真道道统,全真可是奉行儒释道,三教合一的。”

王守仁恍然。

太渊说道:“儒家以心性修养为核心,其全部精髓皆源于心性。下手处在此,归宿处也在此。”

“释家以明心见性为工夫,道家以炼心炼性为工夫,儒家以存心养性为工夫。”

“《大学》强调正心诚意,《中庸》倡导率性尽性,孟子除了存心养性,还提出尽心。相较而言,‘存心养性’四字更为浅显易懂,也更容易入手。”

“存心,即存养本心;养性,即涵养本性,也就是养护天心天性。存心养性,不但为尽心尽性之本,且亦为炼心炼性与明心见性之不可欠缺的工夫。”

“道家之炼心炼性,固须从存养下手;即佛家之明心见性亦然,不存之何以得明?不养之何以得见?”

“心性本为一体,分而论之,不过是为了方便说教。举心即性见,举性即心存。即心即性,即性即心。”

“夫修圣人之道,贵关键在于先确立根本,根本确立,道自然而生。这根本是什么?就是心。心为人的主宰,也是宇宙天地万物的主宰。”

太渊一番关于心性的言论落下,众人皆陷入思索,止宿寮内一时静谧,唯有窗外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道长所言,令伯安深感新奇。”王守仁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依道长之意,心性修养在于自我存养,由内而外。可朱子之‘性即理’,强调天理赋予人性,万事万物皆有理,须格物致知以穷理尽性,这两者间,伯安一时间难以理清。”

他边说边站起身,在室内踱步,神色认真。

“譬如日常琐事,依朱子之法,需从一事一物中探究天理,从而明心见性;但道长又说心为根本,存养心性便可得道,那在具体行事中,究竟该如何权衡?”

太渊目光平和地看着王守仁,不疾不徐道:“王公子,此二者并非相悖。格物致知,是从外在事象入手,借由对事物的认知来体悟天理,进而涵养心性;而存心养性,则是从内在本心出发,守住内心的纯净与安宁,以心去映照万物。两者不过是殊途同归,皆为探寻真理、修养身心之法。”

王守仁道:“道长所言,似乎与当世主流儒学有所不同?”

太渊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守仁,缓缓开口:“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以朱子的胸怀,若能看到后辈学子走出不同道路,定会欣慰。”

王守仁不自觉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感慨,本是向道长请教养生之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偏题了呢。

但随即,太渊道长的“走出不同道路”这句话,却如同一颗石子,“扑通”一声投入心湖,在他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他心底种下了一颗朦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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