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两支曲子,秦霄便起身告辞,毕竟上任第一天,不好意思整天翘班。
“今后就来这厢房见面。”
为了避免其他人发现后误会,柳颖笙特地想了套接头方案,指尖在雕花窗棂上轻点,“你在街道若见这扇窗闭着,就代表我在,沿着东侧回廊过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遇旁人,装作走错路便是。”
柳颖笙说完有些脸红,怎么感觉更像偷情了。
“刚才那位也是?”
“谁?”柳颖笙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哦,刚才那位侍女啊,她……她马上回家生孩子去了,你应该见不着了。”
随手捏的,都忘记脸长什么样了……
廊外忽有风铃轻响,秦霄望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眼前浮现方才那位侍女与柳颖笙七分相似的步态,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觉得你可爱。”
他就说游戏里柳颖笙分明没什么亲信侍女,刚才那位绿衣侍女,想必是她自己用幻术变的,毕竟幻音阁除了音修功法,幻术也是一绝。
不过一想到柳颖笙当时明明就在会客室里,还要欲盖弥彰地从密道绕了一圈回来用假身份找他,总感觉莫名的好笑。
临到门前,柳颖笙忽然伸手拦住秦霄,廊下阴影中,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最近小心些,有人可能想对你不利,多的就不说了。”
秦霄脚步微滞,见她神色莫名,也没追问,旋即笑着拱手:“记下了。”
……
转眼间,半个月的光景悄然流逝,秦霄在金乌卫的差事倒是过得清闲自在。他惯常将繁琐公务全推给手下,而他本人则是以巡逻的名义游手好闲,巡着巡着就巡进青楼去了。
这般混日子的做派倒不稀奇,金乌卫里多得是这般混吃等死的,否则又怎会是人人眼红的肥差?
不过,安逸的生活到此为止了。
柳颖笙传来消息,他先前提议的聆音楼重建计划已被采纳,此刻正锣鼓喧天地重新开张,但秦霄却没去捧场,因为他有件更重要的事。
青龙使出关了。
其实龙羽出关本身不算大事,但对秦霄而言却是个特殊节点,因为这代表他该走主线了……
“往后遇到难处尽管找我。”面容冷峻的男人按着秦霄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常年握枪的厚茧,“别的不敢夸口,金乌卫里找你麻烦的,我都能料理干净。”
寒暄片刻后,那道青色身影便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去,徒留庚队众人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
没见过龙羽的牛大春尚好些,只是感叹道:“咱们总旗的后台够硬实啊。”
赵铁生和柳七如同白日见鬼般张大嘴巴,就连素来冷若冰霜的秦诗月都微微睁大了杏眼。
秦霄摸着后颈环视众人,满脸困惑:“你们这是撞邪了?”
“我莫不是没睡醒?”柳七率先回神,指尖掐得自己胳膊发红:“方才拽着总旗家常话短的真是青龙使?那位活阎王平日说三句话都能冻死人,居然拉着总旗你絮叨了半盏茶功夫?”
赵铁生跟着连连点头,两人活似受惊的鹌鹑。
“还好吧,龙哥他看着不苟言笑,其实是那种面冷心热的类型,相处久了就明白了。”
面冷倒是真真切切,心热可半点没瞧出来......两位青龙使麾下出身的属下不敢妄议上峰,低头盯着鞋尖,把腹诽死死压在喉头。
倒是秦诗月直言不讳:“许是你眼里的龙羽与我们所见不同,我原以为那个男人连血都是冷的。”
“啊?”
秦霄撑着桌沿倾身问道:“龙哥在你们眼里是何等模样?”
众人还在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垂眸整理着案卷的秦诗月已淡淡开口:“话本里的主角。”
这个精妙的形容让众人眼前一亮,柳七拍着大腿叫绝:“对!太对了!出生寒门,武科夺魁,武道天骄,位极人臣,简直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人。”
然而,秦诗月却摇了摇头,“我想说的是,他就像话本里背负血海深仇的主角。”
这里除了秦霄,就只有她见过年少时的龙羽,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卷宗边缘,“自我初见时,就觉得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怨气,就像……”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是话本里被人挖了血髓,发誓要让仇人付出代价那般苦大仇深。”
“越说越离谱了。那是你认识的还不够早,我幼时记得龙哥可开朗得很,经常带着我玩,后来才愈发沉默寡言的。”
秦霄摆摆手终结话题,掏出腰牌敲了敲案几:“都别闲扯了,今日差事先撂下,我接了个案子要去平阳县,大伙儿收拾收拾同去。”
这个案子非常特殊,游戏里在这个案子刷新出后,如果一直没接,就会在一个月后强制玩家接取。如果没打过,即便全员安然撤退也会系统要求重新来过。
换句话说,这大概就是游戏主线剧情的开端,不打过剧情都没法走。
而对秦霄来说,这个案子还有特别的意义,可以说是一切的开始。
当初要不是被这破关卡虐得死去活来,他也不会半夜翻攻略,或许就不会玩到魔改版而穿越。
游戏里,这关可以说是新手村偶遇小boss,机制复杂强如怪物,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但到了现实,就轮到他一雪前耻了。离开了游戏自由度的限制,读了十几次档的秦霄已经对boss机制了如指掌,直接能化身微操大师。
何况,到底只是个新手村小boss,硬实力根本不是不可战胜的。普通金乌卫小队或许会直接寄,但这支庚队可是银河战舰。
游戏里会输的那么狼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几人都要保护秦霄这个副作用破绽。但凡只有他们四个人,再加上秦霄读档后对机制的了解,不说能赢,至少五五开没问题。
并且现在的秦霄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破绽了,至少他觉得自己综合能力应该还在牛大春之上。加上他这个战力,再辅以战术大师的微操,此战,优势在我!
当然,为了预防翻车,秦霄专程等青龙使出关后再接了这桩案子。
这是游戏里的逃关机制,青龙使在空闲状态下,主角第一次出外勤时,他会暗中看护。
新手村boss:坏了,我遇上boss了。
……
然而,正当秦霄踌躇满志地出发时,却在总部门口撞上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负手而立,鬓角斑白如染霜雪,鹰隼般的目光直刺过来:“你便是秦霄?”
鼻间哼出冷气,“龙羽愈发不知分寸,区区气衍境初期也敢塞进总旗之位,这般任人唯亲,金乌卫何时成了过家家的地界。”
秦霄眯眼打量着老者:“阁下哪位?”
赵铁生慌忙扯他衣袖,压低声音道:“总旗,这位是白虎使白石峰大人,也是咱们金乌卫总指挥使。”
日月星三卫直接受天武帝统领,但日理万机的皇帝根本管不过来,便在每一卫的指挥使中提拔一位总指挥使充当副手。
青龙使这样的普通指挥使是从三品,白虎使这样的总指挥使则是正三品。
“哦,原来是白大人。”秦霄散漫地抱拳行礼,“大人教训的是,卑职这就去挣些功勋,省得愧对身上这身锦袍。”
老者盯着年轻人不标准的抱拳礼,眼角神经质般抽搐两下,常年审讯养成的本能却让他脱口追问:“办的什么案子?”
“是这样的,有修士递了密信。”秦霄没有藏私,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在老者眼前晃了晃,“说平阳县衙里有狐妖出没,疑似官妖勾结呢。”
“何人举报?”白石峰鹰爪似的手掌突然按在刀柄上,脖颈前倾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
“没留名讳,是邮差送达。”
“匿名?”闻言,白石峰刚绷紧的脊背陡然松弛,嗤笑道:“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这种藏头露尾的检举也值得全队出动?”
“大人觉得小题大做?”秦霄忽然笑出声,“属下倒觉得,是妖无小事,万一不是什么本地的化形小妖,而是万妖国派来的奸细,谋划着危及大启的阴谋……”
“放屁!”老者气得胡须乱颤,“分明是怕诬告反坐不敢留名!你这走后门的……”
“所以大人意思是无需理会?”秦霄突然打断,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自然!”
你说的嗷,总部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等这件案子越挖越大,越挖越大,大到连天武帝都急得跳脚,看你不被钉在耻辱柱上。
嘛,秦霄也不知道这案子具体是怎么个严重法,他只看过攻略上说,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我偏要去。”
“你!”
秦霄不敬的态度让白石峰怒火中烧,他正要呵斥,倏然警惕地看向一边楼顶。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青龙使单足点着飞檐,枪尖在晨光中泛着寒芒。
龙羽居高临下,神情倨傲,“白虎使何时管到我青龙部头上了?”
“青龙!本座乃总指挥使!”白石峰额角青筋暴起,袖中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枪尖倏然下指三寸,龙羽嗓音似淬了冰:“也许很快就不是了。”
金乌卫的规矩,四位指挥使中实力最强的那位便是总指挥使。
青龙使在四人中修为最为低微,是唯一一位归一境之下的指挥使,偏生玄武使与朱雀使都曾败在那杆枪下。
要知道,神照境和归一境的差距,可远比气衍境和周天境之间要悬殊太多。
老者脸色阴晴不定,终是甩袖而去。
“哼!你好自为之。”
临行前白石峰深深看了眼龙羽,他归一境后期的修为自然不惧眼前这个神照境的后辈,却不得不忌惮对方的未来。
“龙哥威武!”秦霄啪啪拍着手掌,扭头对秦诗月挤眼睛:“真教你说着了,活脱脱的话本主角范儿!”
……
马车颠簸着碾过青石板路,兄妹二人单独一驾马车,秦霄斜倚在软垫上嗑着瓜子,碎壳零落散在案几上。秦诗月端正坐在对面,淡漠的眸子映着晃动的车帘:“方才为何故意顶撞总指挥使?”
“他先找的茬。”秦霄吐出两片瓜子壳,“见着我就怼,还不许我态度差点了。”
“可这件事该是你理亏。”
如果秦霄因为走后门的事被人针对,秦诗月肯定会坚定地站在他那边,但这是帮亲不帮理,不代表她是非不分。
“呵。”秦霄脸上出现了一抹戏谑的笑容,“所以说,我亲爱的妹妹也太单纯了,另一架马车上的两个老油条可看得门清呢。”
少女黛眉微蹙:“何意?”
“气衍境初期的总旗,这么离谱的人事调动,你觉得会没经过总指挥使的手?”
秦诗月眸光微凝,腕间银铃随着车身摇晃发出细响。
“当然,若是圣上下令,总指挥使也得乖乖的签,可如果是那样……”
“总指挥使早该噤若寒蝉,绝不会当众训斥。”秦诗月补上后半句话。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或许是当时有什么利益交换,白石峰同意了我的任状。呵,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自己还不是一样同流合污。”
“既然如此,总指挥使为何此刻又反悔?”
“他反悔了吗?你看他几时说要撤我的职了?只不过想必当时的利益交换,也没规定白石峰不能骂我吧。”秦霄忽然凑近些许,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他只是借题发挥,既煽动了金乌卫同僚对我空降的不满,也让人觉得龙哥任人唯亲。说到底,白虎和青龙本就是对手。”
秦诗月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声音清冷如檐角冰棱:“总指挥使的位置,白虎和青龙的博弈,大皇子与长公主的党争……”
因着秦家的关系,龙羽自然而然地入了公主党,而白石峰也与大皇子关系匪浅。
“正是。”秦霄后仰靠回软垫,靴跟搭上雕花窗沿,“骂两句又不费银钱,却能给政敌添堵,何乐不为?”
恐怕不是随意添堵……
车帘忽被寒风吹起,秦霄望着翻卷的帘角,忽然想起柳颖笙那日的警告。秦霄当时就猜出她是通过天赋发现了有人对他的恶意,但她那讳莫如深的态度,说明此人很有可能是幻音阁相关人士。
肯定不会是幻音阁自己,否则柳颖笙会警告他不要踏入此地。既然如此,秦霄能想到的就只有天魔教,以及与天魔教等魔门勾结的大皇子夏玄蛰。
白石峰一来,那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
秦诗月挑眉问道:“你好像不是很在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他有夏雪璎挡着,怕这个做啥,反正为了攻略夜幽兰,他迟早是要与天魔教接触的。
……
金乌卫总部。
青铜兽首灯台摇曳不定,白石峰来回踱步,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门外传来脚步声的刹那,他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殿下,您来了。”他躬身迎向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
“白叔辛苦了,事情办得如何?”大皇子问道。
白石峰将刚才发生的事如实说出,只不过语气与自己内心的情绪很不相称。
“老臣愚钝,先前不解殿下为何要老臣在意个黄口小儿,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大皇子摩挲着翡翠扳指沉默不语,阴影中的半张脸忽明忽暗。
白石峰见状压低嗓音:“过两年待老夫致仕,总指挥使之位必然归属龙羽。今日他拂了老夫的面子,弄得势如水火,等日后他接过老夫衣钵,长公主无论如何绝不会料到,她的得力干将竟然是殿下深埋于公主党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