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的铜鼓声震落梧桐叶时，青铜巨树正在吞食第七万枚刀币。
青玉倚在云层裂缝间，看着那些被抛向树冠的货币在触及枝桠的瞬间软化，像融化的蜜蜡般渗入青铜纹理。
三百年前他亲手种下的契约之树，此刻每一道叶脉都流转着征服者的血色。
“摇钱树——就叫它摇钱树！”
二代商王拖着缀满刀币的祭袍踏上玉阶，这个新称谓让青铜枝叶突然震颤。
大巫挥动嵌着东夷银贝的法杖，将奴隶刚献上的金块抛向树根。
青玉瞳孔收缩，他看见金块表面浮出雪山部落的冰裂纹，而巨树根系正将这些异族印记碾成齑粉。
祭祀**来临时，十二架青铜编钟同时轰鸣。
王公贵族们解下腰间的刀币串，雨点般的金属撞击声里，巨树最底层的枝干开始结出瘤状凸起。
青玉的指尖刺入云层，那些凸起分明是被吞噬的银贝形状。
东部沿海部落最后的印记，正在成为巨树的新养料。
子夜时分，大巫独自留在树下举行秘仪。
他用西狄的黑曜石短刀划开掌心，将血涂抹在树身饕餮纹上。
青玉嗅到契约被篡改的气息：当血珠渗入青铜，树冠顶端竟萌发出金黄色的嫩芽，芽苞里蜷缩着微缩的九鼎虚影。
“当真成了摇钱树啊。”
二代商王在黎明时抚摸着树干笑道。
他背后的阴影里，新铸的刀币正被工匠偷偷掺入更多铅砂。
实在是祭祀消耗的铜料太多，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矿脉深处的悲鸣已经传不到人间。
青玉降落在树梢时，发现自己的玉钱竟与青铜枝叶产生共鸣。
他摘下三枚玉钱嵌入树身，霎时看见无数条金线从地底升起：被镇压的东夷岛屿仍有贝壳在月光下闪光，西狄荒漠的仙人掌根部开始凝结金珠，就连九鼎深处都蜷缩着不肯消散的银贝精魄。
冬至祭祀那天，异变陡生。
当十万枚掺铅刀币击中树冠的瞬间，青铜巨树突然迸发凄厉尖啸。
树皮皲裂处喷出银贝碎片，枝干上坠下裹着冰碴的金粒，树根掀翻祭坛露出底下镇压的各族神像。
大巫的银贝法杖当场炸裂，飞溅的碎片划破了商王冠冕。
青玉在混乱中伸手触碰树干，三百年前的契约突然倒灌进神识。
他看见了摇钱树真正的形态。
深扎地脉的根系缠绕着三大矿藏，每一枚被吞噬的货币都在滋养特定枝干。
而当商国开始滥铸刀币，掺假的铜汁早已毒害了整片契约网络。
“不是摇钱树，是索债树啊。”
他对着龟裂的树身呢喃。云层上传来玉钱碎裂的清响，那些被强行统一的货币体系，正在树心深处互相撕咬。
东夷残部供奉的贝壳突然浮出海面，西狄埋藏的金块自行滚向荒漠，而商国的刀币在百姓手中渐成绿色。
次年春祭取消时，青铜巨树已半身化为石像。
最后一场雨落下前，青玉取回嵌入树身的三枚玉钱。
残存的契约之力随他指尖游走，在树根处点化出三色嫩芽——金脉、银纹、铜芯的新枝，正悄无声息地刺向九鼎所在的方向。
青铜巨树崩裂的第三年，青玉在东海荒岛撞见逃亡的商国铸币匠。
那人正用最后的纯铜铸造微型摇钱树，海浪卷走成品时，树冠上的刀币竟化作银色小鱼，逆着洋流游向大陆方向。
赢国义军攻破王都那日，九鼎中的饕餮纹正在蚕食最后一枚银贝。
青玉悬在鼎口，看着起义首领将青铜刀币串成的王冠扔进熔炉。
火焰腾起的刹那，鼎身上所有被征服部落的图腾突然睁眼。
冰原的雪狼、沿海的鲛人、西狄的沙蝎在火光中缠绕升空，融成蜿蜒的光带。
“不是龙，是还债啊。”
青玉摩挲着新生的契约脉络低语。
义军工匠正在重铸缴获的刀币，熔化的铜汁里掺入东夷海贝粉与雪山金砂。
当第一枚“龙纹币”出模时，暴雨突然洗净王都上空的硝烟，币面浮现的龙鳞竟与青铜巨树残枝的纹理完全吻合。
新朝铸币坊设在古契约祭坛遗址。
工匠们挖出深埋的三种货币残骸，将金粒填入龙眼，银屑铺就龙须，青铜液浇筑龙躯。
青玉的玉钱在黎明时分发出清鸣，那些被商国斩断的交易金线，此刻正沿着龙纹币的凹槽重新生长。
首任赢王在秋分举行祀龙大典。
当九百枚龙纹币投入青铜巨树残骸时，焦黑的树干突然绽出新芽——金叶、银花、铜果的枝条纠缠成柱，树皮上浮现出三大部落的古老交易符号。
大祭司宣布此乃“通天龙木”，叶片的金脉纹路恰好与改良后的货币含金量对应。
青玉在月夜触摸龙木，发现每片金叶背面都刻着微缩契约。
东夷岛民供奉的贝壳在这里折算成银屑，西狄荒漠的金砂按粒兑换铜钱，就连商国遗民私藏的刀币，也能在龙木根部按成色称重置换。
“这才是活着的契约。”
他拾起一片飘落的银花，似乎还能看到花瓣背面流淌着三百年前那个孕妇的掌纹。
浪涛声从花芯传来，东海之下沉睡的青铜贝壳正与龙木根须共鸣，将东西南北的矿脉重新编织成网。
冬至那日，十二支商队从龙木出发。
西方驼队带着金叶换取雪山毛皮，东方船队用银花采购海岛珍珠，南方马帮的铜果能在沿途任何驿站砸出标准重量的碎币。
更精妙的交易发生在龙木阴影里：老匠人用三枚带冰裂纹的金叶，换到了商国鼎盛时期铸造的纯铜刀币。
那些曾引发灾祸的旧币，如今成了度量新币成色的基准。
青玉的玉钱终于停止渗血，在腕间凝成三色圆环。
他站在云端俯瞰，发现龙木根系已蔓延至东海鲛人宫、西狄黄金窟。
当第一个跨海商贾用龙纹币同时购得东夷珊瑚与西狄玛瑙时，所有正在流通的货币都短暂浮现出青龙虚影。
那龙角是青铜巨树未烧尽的残枝，龙睛里旋转着金银铜三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