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转过第三根刻着古篆的石柱时,山道上的青苔果然如父亲标注的那般湿滑。
驮马铁掌在苔纹间犁出深痕,我却嗅到空气里混着某种铁锈与火药的气味。
领队突然勒住缰绳,前方三丈处的灌木丛簌簌抖动,三十多个灰布蒙面的人影如同地脉紊乱滋生的蘑菇般冒了出来。
最前方的壮汉抡起足有半人高的黑铁锤,锤头还沾着青灰色的遗迹残渣。
两个精瘦汉子护在他左右,绑着铁片的护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一副盗宝团拳术家标志性的装束。
我注意到队伍最后方那个扛着船桨的汉子,他腰间挂着的罗盘分明是轻策庄上个月失窃的古物,还挂在总务司的悬赏上。
“把货箱留下!”
领队拔刀时,驮马受惊的嘶鸣声惊飞了树梢的团雀。
但我看见掘墓者铲尖粘着的新鲜土块,火药剂师皮带上挂着的探测水晶,还有那些神射手弩箭上绑着的、用来标记遗迹方位的荧光布条。
“他们不是劫匪。”
我攥紧缰绳的手心沁出冷汗,商队护卫们已然架起包铁木盾。
“这是在望舒客栈东北方十五里处,按《璃月遗迹考》记载……”
话音未落,黑铁锤轰然砸在青石板上,飞溅的碎石擦着我耳边掠过。
两个拳术家踩着崩裂的石块腾跃而来,铁护腕撞在木盾上发出闷响。
商队后方突然传来陶罐碎裂声,火药剂师掷出的玻璃瓶在货箱间炸开赤红烈焰。
浓烟中传来斥候的尖啸,三把飞刀钉在装茶叶的檀木箱上,刀柄系着的铃铛晃出刺耳声响。
“撤往湖岸!”
我扬鞭指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父亲地图上标注的浅滩金纹此刻正反射着暖光。
驮马在箭雨中疾驰,装着霓裳花的竹篓被流矢射穿,粉白花瓣混着箭羽散落一地。
海上男儿的船桨重重拍在护卫后背时,我瞥见掘墓者正偷偷摸向载着艾草灰的货箱,他们恐怕是把防潮的石灰当成了某种秘药。
杂工们胡乱踢翻的货箱里,翘英庄特制的茶饼滚落山道,不知去向。
领队突然吹响鹰骨哨,尖锐声波惊得神射手们纷纷掩耳。
这是去年天权星凝光整顿商路时推广的示警之法,十里内必有千岩军巡逻队。
果然,东北方山脊传来重甲摩擦的铿锵声。
盗宝团们交换眼神,火药剂师甩出最后三个燃烧瓶阻住追兵,三十多人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遗迹残垣间。
我俯身拾起块沾着黑火的碎玻璃,灯油里混着绝云椒椒的刺鼻味道。
湖面吹来的风裹着清凉水汽,我却感觉后背布料早已贴在了脊梁上。
领队清点货物时,我盯着那个被船桨劈出裂痕的货箱,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总在契约里强调“运输损耗另计”。
驮马低头啃食着归离原特有的琉璃袋,紫晶般的花苞在齿间渗出清苦汁液。
商队在千岩军重盾反光的护送下穿过最后一道山隘时,望舒客栈的飞檐正挑着落日余晖。
领队与巡逻队长交换盖着总务司印鉴的文书时,我数着驮马背上还能称得上完好无损的货箱——二十七箱霓裳花茶,三箱特制茶具,还有萍姥姥特意叮嘱要带给客栈老板娘的岩纹紫砂壶。
客栈跑堂们推着包铜边的木轮车前来接货,车轮碾过青石板缝里新长的杂草。
我缩在银杏树荫下的竹凳上,竹纸菜单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远处厨房飘来杏仁豆腐的甜香,却掩不住邻座飘来的低语。
“……那批青铜器……”
粗粝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陶罐。
“……往生堂那个穿龙纹衫的客卿……”
说话人喉间发出闷笑。
“上月我卖他块生锈的罗盘……不还价……开口就要三十万摩拉……记账……”
我捏着菜单的指节发白。
斜后方那人虽然换了件无袖短打,但脖颈处露出的刺青分明是盗宝团的黑鸦纹。
他端起粗陶碗时,小臂隆起的肌肉与今早抡铁锤的盗宝团头领完全重合。
“慎言。”
同伙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盛着水晶虾的瓷碟,阴鸷的目光扫过我的后颈。
两人丢下几枚摩拉起身,沾着泥渍的裤脚露出半截探测仪链条,随着步伐在暮色中叮当作响。
自称老板的客栈老板娘恰在此时端着莲花酥出现,月白色裙裾掠过石阶。
“小掌柜的货已存进地字三号仓。”
她腕间玉镯与瓷盘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上月新拨来的冰雾花保鲜柜,枫丹设计师的新品,保你茶叶从翘英庄跑个来回都不散香。”
匆匆应和着送走老板娘,商队伙计们围坐在露台西侧畅饮桂花酿时,我望了望那两人消失在通往遗迹的小径,独自缩在观景台角落的花丛后,就着客栈灯笼核对出货单。
子时梆声响起时,领队将空驮马的缰绳系在客栈马厩特制的岩元素桩上。
这种能释放安神气息的石桩,正是飞云商会为稳定商路研发的新品。
值夜伙计提着刻有总务司徽记的灯笼经过,光晕扫过马鞍袋里露出的半截路线图。
明日启程的航道已被我标满父亲提醒的暗礁标记。
晨雾未散,客栈顶层忽然传来机关鸟振翅的声响。
我抬头望去,只见金翅鹏形木鸢掠过翘英庄方向的山峦,尾羽拖出的云纹恰是群玉阁特批的急件标识。
货舱门前,商队正在给空木箱垫上从璃月港带来的干薄荷叶,这是防止新茶串味的祖传秘方。
“客官您点的腌笃鲜~~!”
跑堂的吆喝声突然被山风搅碎。
我望着盗宝团昨夜留下的空座,竹桌上下不知何时多了块沾着青苔的青铜残片。
那纹路与上月萍姥姥赏鉴的归终机部件,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