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二目送许愿的身影消失在县衙大牢门口,这才转过头,问周老三。
“你刚才说,你一直在烛林小镇那条青石小路上追的他?”
周老三斜靠在囚龙锁内,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可不就是那里吗,你是不知道,这小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足足溜着我跑了三圈。”
吴老二神情一松,眼中闪过一丝恍然。
“那就是了。”
周老三来了精神。
“什么那就是了?”
吴老二故作高深一笑,打趣道。
“今日散值之后,迎春楼,你请。”
周老三一脚从囚龙锁里踹向他。
“兔崽子,我请你大爷,赶紧的,有屁快放。”
吴老三笑着躲开,也不卖关子了。
“亏你还是在烛林小镇当值多年,你也不想想,烛林小镇的青石小路是何人铺就的,你在他解囊铺就的路上用拘字令,想必是被那位的功名才气给教训了。”
周老三闻言,一拍光秃秃的脑袋,恍然大悟。
“瞧我这记性,拘字令再厉害,遇到功名才气,也是不敢造次,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在有那位功名才气护佑的地方,动用拘字令,被拘字令反扣,也是活该。”
身具功名之人,名下所属,皆有功名才气护佑,这是常识,也是为何天下读书人都想考中功名的原因。
“不过,说起那位,我跟你说,他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提起那位青山才子,周老三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吴老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得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拘字令可能是受到了那位功名才气的影响,但也不是小事,你还是主动去找县尊大人说明白缘由吧,省的以后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周老三一拍吴老二的肩膀。
“得嘞,这事儿不用你安排,老子心里有数。”
吴老二就见不得他这幅嘚瑟的样子,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
“可是,你想好怎么从这囚龙锁出来了吗?”
周老三脸色一垮,看着吴老二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咬牙。
“迎春楼,我掏银子!”
“就等你这句话呢,瞧好吧。”
“等等……”周老三喊住他。
“那个许长安是怎么回事,丙字号牢房,不是关押死刑犯的号子吗,就算许长安推人落水是真,也罪不至死吧?”周老三问道。
吴老二将审字令收入袖筒,面上表情不明。
“刘班头吩咐的。”
周老三一皱眉。
“你们壮班的刘班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启县衙,衙役分快壮皂三班,吴老二口中的刘班头,就是三班衙役中的掌管大牢的壮班班头。
吴老二顺手摸了把干瘦的老驴,叹了口气。
“许长安推落水的那个女子,是刘班头的远房亲戚,班头儿呢,就跟我念叨了一嘴,话里话外,都是要把许长安这个案子做死的暗示。”
周老三沉默半天。
“人是许长安推下水的吗?”
吴老二随口道。
“老周,你觉得许长安有没有推她下水,这还重要吗?”
“像咱们俩这样衙门内普通的差役,武夫底子也不行,勉强靠苦熬苦打练出一品入门真气,得了这个老百姓艳羡的差事,还不是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们尚且如此身不由己,又何况许长安呢。”
“我这审字令中的真言咒下,让多少罪大恶极之人就地正法,可这回……”说这话时,吴老二嘴角挂着浓浓的自嘲。
周老三一滞,最终无奈的摇了摇头,不问了。
谁让人家是青山县衙除了县尊大人之外,是唯一掌管着‘解字令’的壮班班头呢。
而且,人家还是个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境界的二品武夫。
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境界在高一境,能把人压的死都不敢说话。
只是这许家兄弟,唉……
“行了,别叹气了,你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兄弟二人,多见一面。”
吴老二回头看了眼大牢方向。
毕竟,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许愿都是第一次跟进牢房。
一步跨进来,阴冷潮湿和着臭烘烘的味道直冲脑门,许愿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往里走,两侧牢房中偶尔发出脚镣撞击的叮当声,时不时伴随着一声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让许愿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越往里,温度越低,惨叫声也越来越近。
但很奇怪的是,反倒是越往里,两侧的牢房却是越干净,等许愿来到丙字牢房范围的时候,空气中臭烘烘的味道已经若不可闻了。
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许愿扶墙,大口呼出了几口浊气,来到丙字三号牢房处。
昏暗的火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弱青年蜷缩在角落,手脚戴重镣,昏沉沉的睡着。
看到这般模样的许长安,许愿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抓住婴儿手臂粗的铁柱,许愿朝里面喊了一声。
“哥……”
连许愿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声哥,喊的有些发颤。
许长安睁开眼,转过头,闻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许长安呆呆的看着许愿。
“小愿?”
“哥,是我……”
许长安木讷的脸上猛地爆发出一抹明亮的神采,带着沉重的脚镣,挣扎着就来到了许愿面前。
“几十里的路,你一个人是怎么来的……”许长安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然后一脸心疼的看着许愿。
“都怪哥不好,是哥没用,哥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家里的。”
“这几天有没有挨饿,我来之前跟赵伯说了,让他看着点你,但赵伯记不住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照顾好你。”
“还有,你身体现在有没有感觉哪儿不好受,呛了水,李郎中说可能会受不住风,容易风寒入体,你感觉怎么样?”
“唉,都是哥没用,连累你了。”
来牢房的路上,许愿还在想怎么面对这个便宜哥哥,在想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从傻子变成了正常人这件事。
可是,当许长安这一句句的关切出口,许愿原本所有想好的说辞,迎着许长安灼热的目光,瞬间一句也记不起来了。
“哥,我这几天没饿着,也没冻着,而且,我现在好了,彻底好了,不是小痴憨货了。”
许长安一愣,这才发现,眼前的傻弟弟,眼神清明,举止得体,竟是彻底恢复了神智。
粗布短衫的瘦弱青年,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然后在许愿疑惑的目光中,许长安背过身,对着牢房悠长的走道尽头,对着县衙大牢外的一点天光处,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片刻后,细碎的呜呜声,从许长安喉头闷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