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县文庙,对寻常百姓开放的那道前门门口,连着三天都出现了一幕啧啧称奇的现象。
一个月白长袍的少年,大咧咧的蹲在此间门口,神情委屈,眼巴巴的瞅着来来往往百姓头顶的文庙牌匾,泫然欲泣。
身前竖着根丈余长的竹竿。
竹竿上,四个大字。
还我公道!
少年身后,一个文弱书生,欲言又止,想走又不想走的站在那里。
这倒是让每一个前来敬献香火的百姓,大为好奇。
“孩子,有委屈去衙门告状啊,你在这里喊冤,文庙的老爷们,也不能干预律法啊。”有好心的老妇,好言宽慰。
然后,兴许是面前眼泪汪汪的少年,勾起了她对家里孙子的怜爱,从挎在手臂的竹篮里拿出两个从文庙里供奉完准备带回家的橘子,就要递给少年。
少年撇了撇嘴,更委屈了。
“老奶奶,您不知道,县衙跟文庙沆瀣一气,坑人啊,您看我才多大,十五啊,我还没过十六岁生辰,被他们坑的我现在,有家难回,有冤难伸啊!”
老妇听完,橘皮一样皱巴的手一哆嗦,马上收回递出了一半距离的两个橘子,盖好竹篮上的布帘,颤颤巍巍又着急忙慌的赶紧离开了。
一边走心里还一边捣鼓。
这少年,看着挺白净也挺好看的,这神志怎么还不正常了。
在文庙门口,诋毁文庙老爷,还捎带上了县太爷。
唉……
白瞎了一副好长相。
等老妇走远,少年身后的文弱书生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被你吓走的第六十三个好心人了。”
“许公子,你说你为啥非要这么做呢。”赵九歌看着继续眼巴巴瞅着文庙牌匾的许愿,越发觉得自己跟着许愿来这里就是个错。
新唐叛党祸乱青山县已经过去三天了。
或许是大启百姓还没有忘却九国一统的战乱光景,又或许是青山县的百姓接受能力比较快。
反正,就只是三天,青山县又变成了先前熙熙攘攘。
只是,在这份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背后,掺杂着零星几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白灵,也淹没在了一片繁华当中。
青山县跟之前比,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但眼前这个在清剿叛乱中,被庙守大人亲自传授字牌拓印使用法门,又跟武神殿冯坤大人叫板的许愿许公子,却有点跟之前不一样了。
谁能想到,在跑了两趟文庙,吃了闭门羹的许公子,拉着自己就在这摆摊喊冤来了。
赵九歌问过许愿,来这里做什么?
许愿也没说。
但当他看到竹竿上的四个字之后,说实话,赵九歌真想转头就跑。
文庙门口喊冤,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砸文庙的牌子吗。
要知道,你许公子可是文庙字牌拓印选中的人。
这么做,真的不怕文庙拿你是问吗?
但很快,赵九歌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三天,文庙压根就没人露头。
不管许愿在门口怎么折腾,文庙连个看门的都没出来过。
一副你爱折腾,就随你的架势。
不过这许公子倒也是个狠人。
连着三天,就这么跟文庙耗了起来。
许愿从文庙匾额上收回目光。
“大勺啊,你这也是第六十三回这么问我了。”
“这玩意儿,就是个心理战,文庙都不怕丢人,我平头百姓一个,有啥丢人的,只要文庙一天没人出来,我就在这呆一天,看谁能熬过谁。”
从地上拔下一截草尖,放在嘴里,揣着手,许愿背靠竹竿,惬意的闭目养神起来。
赵九歌一脸无奈。
他哪里知道,许愿这么做,也是被逼急眼了。
青山囚龙!
干脆叫青山囚我算了!
还把那些人都带回烛林小镇,让我看押。
也不看看,我许愿是那块料吗?
就那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我能镇得住谁?
别闹了,真要把他们带去小镇,小镇变成什么样先不管,半道上,那些人就能把我给埋了。
不去,说破天这活儿也不能干。
可这是师容跟大胡子县令赵明远定下来的。
那俩人,自从把一众叛逆交给自己之后,都没露过面。
自己去文庙了两回,好家伙,这次比上次更狠,直接连门都没给自己开。
县衙更干脆。
自己还没去,周老三就派人传话过来,介于本次青山县叛逆一事,县令赵明远被有司衙门叫去问话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许愿当时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我信你个鬼啊。
县衙后厨,我哥教给厨子的阳春面独有的香味,我都最少闻见八回了。
行,都躲着不见我,非要把这口黑锅压我身上是吧。
那就都别活了。
所以,许愿一咬牙,就想起了这个办法。
扯旗……喊冤!
文庙不是青山县心目中的圣地吗,那咱就看看,谁能撑得更久。
只是,按目前的局面看,文庙压根就没理他的意思。
不过没事,我许愿有的是耐心。
没错,许愿有的是耐心。
可,他忽略了一点。
有些人,可没有他那份耐心。
比如,此刻坐在离许愿不足百丈之外酒楼里,跟青山唐陨相对而坐的武神殿冯坤。
“老唐,这小子是不是得过什么病?”
老唐,对面自然就是新唐旧部口中的太子殿下唐陨了。
武神殿冯坤大人,跟前朝余孽的匪首相对而坐,把酒言欢,这幅场面要是放在三天前,先不说青山县人怎么看,但武神殿就饶不了冯坤。
可现在这俩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条绳上同命相连的两个蚂蚱,也懒得管别人怎么看了。
这一点,从冯坤对唐陨的称呼上就能看的出来。
二人身后,宋慈在内的三个巡检,三百黑衣人,将这个酒楼全部坐满。
许愿在文庙门口扯旗喊了三天冤,他们这些人就在酒楼里呆了三天。
“听说他是烛林小镇痴憨货,最近刚恢复神志不足一月。”唐陨端起面前的酒杯,尝了一口。
“晦气,我冯坤以后竟然要活在一个痴憨货的看管之下。”冯坤郁闷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再好的酒水,连着喝了三天,也变得没什么滋味了。
唐陨淡笑不语,瞧向许愿,有些出神。
不知是不是对文庙无字碑上香之后,终于暂时摆脱了新唐复国的枷锁,对算是间接将他推到此番境遇的许愿,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就像此刻,许愿远在百丈之外,但在唐陨祖窍之中,就好似一个念头,就能赶到他身边一样。
其实不止他有,武神殿冯坤,还有在座的三百黑衣人,都有。
包括此刻酒楼房顶上,一袭红衣,怀抱白狐的‘杨童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