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以为呢？”
郑观音并未正面回答。
此时她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她希望李世民能网开一面，如此，她也好，她的娘家与子女也罢，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过些。
一方面，她又隐隐有些害怕李世民真就因她而网开一面，因为那会让她觉得她好似真的跟他有什么，她欠他良多。
同时又诡异的有种轻松，便如同一块滚刀肉，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虽它去吧，即便真的不成，也不能怪我。
李世民好笑，回头看了身后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的魏徵一眼：“魏徵这老匹夫是来监视你的吧？”
“二郎！！”
郑观音愠怒，瞬间又胀红了脸。
太可恨了！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
就算是那样。
就算明知道。
也不要当面说出来啊！
我不要脸的？
见状李世民嘿然一笑：“这老狗，倒是打得一手好工，谁是老板他就兢兢业业给谁办事。”
言罢骤然抬高音量：“魏公，太子妃说你有大才，正好你与本王麾下叔宝等人乃是旧识，本王这陕东道大行台如今也缺人，不如你就过来当个左仆射如何？”
就这么一句，顿时全都傻眼了。
回过神来，郑观音抬手就是一鞭，差点气哭：“李世民你混蛋，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李世民侧身让过，哈哈一笑：“没有啊，不瞒太子妃，我是真仰慕魏公，想让他来我陕东道大行台。”
“那你跟他说啊！”
“你仰慕他，你想让他来陕东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扯上本宫做什么？”
“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挑拨离间？”
“你敢说你不是想让太子猜忌，进而与本宫生分隔阂？”
郑观音气得眼泪汪汪，若不是从小的教养使得她实在做不出来，她是真的想好好把这人吊起来抽一顿。
太可恨了。
太坏了。
浑身八百个心眼子，开口便泼她一身脏水，连带着魏徵往后怕是也难免受到猜疑。
魏徵也不傻。
就那话，太子妃一介女流都能迅速反应过来，他这种老油子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一时间也有点面如土色，无奈高声回应道：“秦王殿下谬赞了，殿下的大行台人才济济，徵实在当不得殿下如此赞誉。”
“当得当得。”
“魏公放心，本王不是太子，太子想来是不怎么放心魏公的，若本王所料不差，此行必定还有暗线顺便连魏公一起监视。”
“但本王不会。”
“只要魏公愿来，本王便敢给予魏公绝对的信任。”
“……”
诛心了。
真的诛心的。
李世民这话一出，魏徵是真的想直接给他跪了。
不该来的。
真不该来的。
这一家子，大的大的不干人事，一边怂恿媳妇出卖色相，一边又不放心派人监视。
小的……
干脆就不当人！
那话是能说出来的吗？
那话一说出来，太子颜面何存，徵日后又该如何与太子相处？
当即魏徵便义正言辞道：“殿下慎言，太子仁厚，知人善用，断不会做出那等小人之举。”
“小人之举？”
“魏公这是在骂本王的太子哥哥吗？”
“你猜猜回头本王的太子哥哥听到这四个字心中作何感想？”
李世民大笑。
魏徵啊魏徵，你个老匹夫不是喜欢喷么？
来，今日咱俩就较量较量，看看谁先被气死。
此时的魏徵面色黑如锅底，的确是快要被气死了。
不当人。
真的不当人啊！
虽然老子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队伍中一定有人在盯着老子。
虽然老子也很不爽，一句小人之举，骂的就是太子建成那狗日的。
可你特娘的也别当面说出来啊！
你就这么说出来了，我怎么办？
最终也只得冷着脸淡淡道：“殿下说笑了，徵信任太子，便如太子信任徵，徵与太子，君臣相得，不是殿下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了的。”
显然还是不肯低头。
闻言李世民也不在意，正要继续怼，杀人诛心，冷不丁郑观音捻了捻眉心疲倦道：“好了，要不魏公还是先行返回长安吧！
顺便也代本宫问问太子，是否真有监视之意，是否，真有那等小人之举！”
沉默。
魏徵也好。
李世民也罢。
又或者跟随的其他人。
此时此刻，谁都没想到郑观音会突然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让魏徵提前返回长安。
细细一品，那话又很耐人寻味。
原因很简单，一个“代”字，表明她其实也很生气，她其实也很想问。
一个“小人之举”，则基本就是定性了，指着鼻子骂。
而更深层的含义是，魏公你快走吧，你不是秦王的对手，你要再待下去，东宫怕再无你立足之地。
反过来，你若及时抽身，把话都如实带回去，还能撇清干系，免遭猜疑。
魏徵也不傻。
世人都道其直，刚正，悍不畏死，乃千古谏臣典范。
可实际上，那都哪跟哪啊？
魏徵，魏玄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人精了。
说白了，他就是摸准了李世民的脾性，欺负李世民脾气好，即便是再生气，也不会杀他。
否则跟李密的时候他怎么没那么刚？
否则跟窦建德的时候他怎么没那么刚？
李建成也一样。
魏徵，他可是有过很多老板的，论跳槽经验之丰富，放眼整个隋唐，他也绝对是第一梯队。
便说跟了李建成之后，谋划，建议铲除秦王，是不是魏徵提的？
答案无可争议，是，为此事后李世民还特意问过。
可问题就在于，既然提了，既然有这样的远见，魏徵你咋不强硬一点呢？
李建成不答应，你喷他啊！
你使劲喷他，你使劲骂他，就跟你后来喷李世民骂李世民一样。
你为什么不？
太子仁厚啊！
太子没问题的，你使劲喷，太子肯定不会真把你怎么样！
但是很遗憾，魏徵并没有。
所有经历过的老板中，他似乎谁都没喷，就逮着李世民使劲喷！
还博了千古美名。
眼下便是如此。
尽管有点出乎意料，但郑观音一开口，他瞬间秒懂，当即便一脸愤慨道：“也好，正好徵也问问，太子是否真有暗中派人监视徵之举！”
完美。
这种事，不能怂，只能刚。
唯有刚，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使得对方理亏，惭愧，退让。
从而信任续存。
反之，此时稍微犹豫一点，稍微怂一点懦一点，则势必产生裂缝，猜疑的种子越长越大。
也因此，郑观音看似平平无奇的话语，实则极大的保全了魏徵，也避免了东宫内部的分裂。
至于她自己……
这不还有暗线么？
有些事，大家不说，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况且都已经这样了，有没有人盯着，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真的还重要么？
可就在魏徵才调转马头，李世民又笑呵呵开口了：“魏公慢走，稍后本王会赐府邸一座，但愿日后魏公常携家小来洛阳盘桓。”
郑观音：“……”
魏徵：“……”
还好。
还好及时撤了。
否则这一波接一波，肯定折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