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皇帝很急。
正常来讲他不需要的,毕竟那个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且不知多少次想起死去姨父的二郎已经离开了。
正常来讲,他的大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就凭此前将匕首架在他脖子上的举动,即便是不杀,也势必会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大郎了。
似乎昨夜之后,他的大郎便人间蒸发了一般,这大半天过去,他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同样的还有四郎。
那他们是被关在宫中其它地方了吗?
今日之所以没露面,是否因为不需要他们参与?
这么想似乎也没错,因为的的确确存在这种可能。
可话又说回来,真的只有这种可能吗?
会不会,其实已经暗中被处理掉了,又或者,悄悄被放走了?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左右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暗中被处理掉,不忍心,难受,他可能有点,但不会太多。
局面也不会因此而崩坏到哪里去,毕竟二郎已经离开了,真要说起来,其实没有太子于他而言更加有利。
可如果是后者呢?
如果,就说如果,如果他的大郎与四郎已经被悄悄放走了,接下来又该当如何?
这是很有可能的。
他的二郎,八百个心眼子,仔细回想,昨夜他的二郎真的只是为了戏耍他们吗?
或许。
毕竟胜券在握,戏耍戏耍,吓唬吓唬,顺便看一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戏,着实不赖。
可万一要不是呢?
万一,他的二郎就是存心制造矛盾,让他们在他离开之后继续斗呢?
都撕破脸了。
刀刃都架脖子上了。
只要他的二郎一走,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过他的大郎,而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的大郎又如何会坐以待毙?
那可是绝境之下都敢于放手一搏,恨不得带他一起走的大孝子。
是以此时的高祖皇帝是真的很怕。
他的害怕,首先源于内心极度的不安全感,因为昨夜之事,此时的他根本做不到大郎四郎不在眼皮子底下而不多想。
其次便源于最后一种可能性,那种可能性,真的很高。
可惜已经迟了。
他的二郎的确走了,走的玄武门,因为离得近,没几步便已在长安城外。
可他的二郎前脚才刚走,他的大郎,亲自带领下,东宫两千长林军便已兵临玄武门。
这都不是重点。
若只是兵临玄武门,那么即便玄武门失去守将,只能勉强关城门勉强抵挡个一二十分钟,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而只要他成功撤离,没有被当场活捉,那么他就输不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好像撤不了了。
他的二郎,似乎走了,又似乎没有走。
明明往南边两仪殿方向撤离的道路上没有东宫人马,这么短的时间内,东宫也不可能把人马安插到这里。
可那门就是关得死死的,任凭他怎么喊,就是不开。
最终,东宫长林军一干人等煞气腾腾将还在爬墙的他与一众小伙伴堵在墙角。
“……”
“……”
场面安静,似有些滑稽。
便连那向来不知疲倦的知了,此刻似乎也懂事的停止了震动翅膀。
某一刻,也不知是谁没忍住,突兀就笑出声来,随后,哈哈,哈哈哈哈……
霎时一群本就不是什么良人,纯由三教九流乃至囚徒组成的乌合之众笑作一团。
作为领头的,薛万彻一个大憨憨也跟着笑。
好一会过去才想起来,大吼一声:“笑笑笑,笑什么笑,这可是当今陛下。”
语落,单膝跪地,手上拎着的头颅一扔:“末将薛万彻,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吾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吾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
忽然间又很整齐,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规军。
高祖皇帝面容僵硬,心中狂骂麻麦皮,救驾来迟,神特么的救驾来迟。
你特么是来救驾的吗?
你特么是来杀朕的吧?
再定眼一看,更是一股凉气直冲脑门,霎时三魂丢了七魄,元吉,朕的元吉……
是的,元吉。
那薛万彻随手一扔的不是别人,正是齐王李元吉,只不过此刻已经不完整了,没有身子,只剩头颅。
看到他,高祖皇帝忍不住哭了,这一刻,他又又又又一次想起了他惨死的姨父。
作孽啊!
原本以为二郎就够狠了,没曾想,真正狠的,是大郎。
大郎连弟弟都杀。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朕这个做父亲的了?
“诸位护驾心切,何错之有?”
“平身,快快平身。”
“敢问薛爱卿,太子现在何处,可否现身一见?”
好一阵过去,高祖皇帝才压下心头惊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薛万彻瓮声瓮气:“谢陛下,太子此刻尚有要务在身,陛下与诸位臣公不妨先湖上泛舟。”
“湖上泛舟……”
薛万彻一句话,顿时众人又沉默了。
湖上泛舟。
湖上泛舟。
合着就你们家有湖是吧?
小的小的湖上泛舟。
大的大的湖上泛舟。
感情你们老李家除了湖上泛舟就想不出别的新名堂了?
泛了这大半天,老子们都快要吐了。
但偏偏又没辙。
不信低头看,元吉脖子上的血这会还热乎呢,元吉,这会还眼睁睁看着他们。
于是乎经典重现,临湖殿,众目睽睽之下,刚从船上下来没多久,高祖皇帝一行又再次泛舟南海池。
于是乎薛万彻化身尉迟敬德,持矛上前,陛下,您老了,请授太子国事。
于是乎萧瑀宇文士及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太子仁厚而勤政,理当如此。
于是乎又定罪,齐王元吉,蓄意谋反,当诛。
于是乎又杀皇孙。
于是乎又下《诛元吉大赦诏》。
于是乎李建成登场,一个滑跪,与高祖皇帝抱头痛哭……
很丝滑。
好似提前演练过一般,明明也没干什么,齐王李元吉莫名其妙就死了,还成了反贼。
非但如此,便连他齐王府的儿子们也都悉数被杀了,只留妻女妾室。
而作为诛杀叛逆擎天保驾的主要功臣,朕,李·大帝·建成,今日,终于要……
“嗯?”
“等等。”
“这故事是不是哪里见过?”
“怎的就莫名有种熟悉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