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后,率岳飞拾山河 第245章 淼淼大湖

作者:秃笔画方圆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24 14:23:26
最新网址:www.biquy.com

细雨蒙蒙依旧。

北方刮来的干冷空气终于失去了冲动的勇气,被南方涌来的暖湿气流阻滞在太行山东麓的广大平原之上,空气变得暖和了许多。

这似乎预示着,冷热两股力量胶着多日,终究要分出高下。

连天的细雨化为了浓雾,仿佛一团巨大的棉花飘在空中,十步之外,不能视物。

斡离不已调集停滞在洛州、磁州内的金军,布置在信德府两翼的内丘县、南和县,与西军驻兵的千言山、尧山县、大陆泽形成对峙。

双方在浓雾里不时的派出骑、步兵试探性进攻,随后又转变为围歼战、破袭战。

连日厮杀,将三地之间的泥浆都染成了红色。

“二皇子,南朝西军切断了北边所有通道,消息很难传过来了。”

王纳本是通晓汉语、汉文化的金人使者,如今他化身为斡离不的智囊参谋。

“王郎君,南边宗泽的军队有没什么异常?”

“宗泽听闻已进入了汴京城,他的首要任务是对付张邦昌。”

“本王就说张邦昌懦弱不可为,可国相和都元帅就是不听,现在倒好,汴京还是要回到南人手中。”

王纳微笑道:“二皇子殿下真乃神人,虽说张邦昌非首选,但歪打正着,将宗泽这个棘手之人吸引了过去。如此一来,不正替大金军退兵提供了掩护么?”

王纳真是好辩才,话出口来,两头不得罪。

“哼,若对面的是南朝康王那些废物兵,来多少本王杀多少!”

王纳连忙接话道:“所以,殿下当下首要对付的是沈放,他若是被击杀了,燕山以南才能安宁。”

“哦,王郎君何出此言?”

“撒卢母大王曾说,沈放威胁攻取燕京,臣以为此言非虚。”

斡离不抬抬手,道:“你详细说。”

王纳躬了躬身:“燕山以南乃平原,一马平川直抵黄河边。换谁有足够的骑兵和足够的辎重粮草保障,都能杀通这片平原。沈放此前的能力已证明了这点。”

“另外,国相、大王们以及殿下你,都讨论过西军为何如此迅速壮大。臣以为,沈放抓住了最为关键的三点。”

斡离不问:“哪三点?”

“这就是南朝那些圣贤常提的‘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者,沈放抓住了大金国迅速推向宋国都城,北方空虚的时间。地利者,井陉道勾连山西华北,进退有据,利于防御作战。人和与天时并为因果,我金国大军南下,留下了大批溃兵、流民在北方,这些人被沈放动员起来后,成为了锋利的刀刃。”

“沈放此人非等闲之辈,他能将这些有利于己的因素融会贯通,迅速壮大自己的势力,如不除去,必成大金国心头之患呀!”

斡离不听了王纳的分析,频频点头。

因为,他此前也是这么认为。

包括自己在内的两路大军都没意识到这个籍籍无名的厢兵都头会成为威胁,放任他壮大,才有了今天西军十万之众的精兵。

西军这十万部众,与康王妄称的百万雄兵,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这是当下几乎所有的大金国将领们已一致认可的事实。

因为沈放几乎与一半的将领交过手,几乎没有哪次是大败,反而阵斩了拔离速、耶律马五等悍将。

如此难缠的对手,怎能教人不慎重以待?

“那,王郎君,如何才能击败沈放?都元帅已派郭药师南下,本王怕他在真定北不一定能迅速打穿西军的防线啊。”

经历了和西军的两次大规模交手后,斡离不终于对西军胶泥一般的韧性有了更深刻的记忆,他甚至些害怕与这支疯狂的敌人对战了。

王纳躬着身子应道:“殿下,说到击败沈放,国相的计策或可奏效。”

斡离不蹙起了眉,却没有责备王纳。

王纳继续说道:“沈放在真定城外种麦子这事,暴露了他的窘迫,说明他的军队缺粮食了。”

“宋国西军的粮食除了百姓捐献就剩下抢了。他手里有士兵十万,投奔他的百姓更不在少数,没有稳定的粮食补充,军队会散,百姓也不再信任他。”

“多昂帜烈的前锋在前开路,沈放便命士兵在麦田边修堡筑堤,臣以为,此举为的就是保住麦田。”

“如今他派军队南下,在平原上驻扎了大批军队,唯独在大陆泽那头留下个缺口。”

“臣曾听闻,汉人兵法上有‘围三阙一’之说。他如此布局,正是想留下一个缺口,好让殿下的军队绕过他的真定府。”

斡离不摇头道:“以本王对沈放的了解,他不会主动示弱的。”

王纳:“换作平时,他可能不会示弱。可当下国相那边还有十万精骑,他沈放胆子就算再大,也要有足够多兵力应对两面的威胁才行啊。”

“你是说,沈放迫于压力,才放开一个口子?可是他如果在那儿埋伏重兵呢?”

“殿下,军中不是还有南朝的太上皇、郓王等人质么,只要将人质推在阵前或者押在骑兵队中,沈放必不敢攻击。”

“你以为沈放会将赵家人放在眼里吗?他若是怕伤了人,早就停止了进攻。”

斡离不不是没尝试过将手里的人质推出去,可是西军根本不吃这一套,说收到天子圣旨,可发起攻击。

斡离不一头雾水,召集部将商议,大家都疑惑不解,沈放这是真收到圣旨还是故弄玄虚?

如今王纳再提人质的事,斡离不还是犹豫不决。

“殿下,就算沈放真的收到了南朝皇帝的圣旨拦截我大金骑兵,他也不敢真的不顾。”

“南朝武将地位低微,军队往往由文臣统帅,他家皇帝这么干,为的就是防止武人掌兵权造反。”

“沈放若胆敢临阵弑杀皇室成员,他日后无论在军中或者朝中将无立锥之地。”

“殿下,想证实这点不难,只要派出骑兵,绑一个地位稍低的宗王出阵,向大陆泽进攻一次就行。”

这次,斡离不终于点头应允了。宋国皇室的命本就贱,若是能用来挑起宋人内部征伐,那死得其所了。

“王郎君,大陆泽以北河道纵横交错,并非行军作战的好场合。东路军十万之众,进去那些河汊密布的地方,非常被动啊。”

“殿下,不是还有阇母大王么?阇母大王已牢牢占据着河间府以东的所有州县,北道黄河翼州、深州一带都是阇母大王活动的范围。”

“再者,沈放的西军实际上已在四面包围之中,西有国相的大军,北有郭药师的常胜军,东有阇母大王的军队。号令统一,举措得当的话,可一举歼灭西军。”

王纳不断的给斡离不鼓气,试图说服他改变行军路线。

如此恶劣天气下,沈放已牢牢占据着优势。稍有不慎,这支八万余人的军队连同人质、财宝都可能被沈放拿下。

王纳的眼光看得更远,这次如果二皇子失利,在朝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自己也要跟着倒霉。

斡离不意已决,马上将忽鲁与奔睹叫来,命他们领兵两千,将关押在南和县的和王赵栻押在军前,向大陆泽行军。

……

沈放正在尧山县与曹弘商议,接到了震海军的飞信。

“金人将亲王绑在军前?”沈放喃喃自语。

曹弘拱手道:“此或为金人的诡计,所押之人或许不是亲王。”

“是不是亲王不重要,他们就算推一个普通百姓上阵,只要咱们杀了,他也可以放话出去,称我沈放不管皇室死活,杀了赵家人。”

“哦,那该怎么应对?难道要放他们过去?”

沈放不动声色道:“曹弘,你派兵守住大陆泽西边,别让金人钻了空子。我跟李子云一起去会会金人,李子云长期待在汴京,他应当认识那些亲王。”

交代曹弘一番后,沈放带上王小乙,却向千言山马扩的驻地驰去了。

……

“和王殿下,和王殿下!”

侍从阿福摇了摇躺在木板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突然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阿福连忙安慰道:“殿下,是奴婢阿福啊。”

“阿福!我好怕!”

年轻人猛的抓住阿福的手,似乎感觉安全些了。

年轻人正是十七王子和王赵栻,他没有戴帽子,漆黑如墨的发丝简单的用一条丝帛织成的锦带扎起,沾满了稻草屑。

阿福愁眉苦脸的凝望着赵栻脏兮兮的脸,从袖口内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赵栻:“殿下,这是奴婢从金人那里偷来的一块马肉,你吃吧。”

赵栻听到有肉,即刻松开抓住阿福手臂的手,从他手里抢来油纸包,快速撕开,将马肉往嘴里塞。

换作往日在宫里,赵栻绝对不会碰马肉,它不但柴,而且有一股酸臭味。

可是从汴京到这儿,他的人生从天堂掉下了地狱,十八层之深。

赵栻是乾龙帝君,也就是徽宗赵佶第十七子,今年正好也十七岁。

这个年纪的王子大都在宫内宗学堂进学儒家经典,赵栻身上已散发出儒雅之气。

可是这会儿他狼吞虎咽,跟快饿昏的街头乞丐没什么区别。

“阿福,本王做了个奇怪又瘆人的梦,梦见延福宫的龙清池突然冒出了许多黄河水。”

“只一会儿的功夫,河水就把延福宫淹了一半。浑浊的河水将我托起,似乎淹不死人的样子。”

“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不住旋转的涡旋。我很害怕,就拼命的爬上宫殿顶。”

“周围突然刮起了大雾,整个延福宫都沉到了无边的黄河水里。”

“大雾之中驶来一艘大船,船头站着一个穿着……银色扎甲,年轻而俊秀的男子。”

“待男子从雾中显出身影。我仔细一看,他竟然是我自己。”

“那我又是谁?我想起身上还有一块光洁的璧,赶紧拿出来一照,哎呀!我竟然没有脸……”

阿福疼惜的替赵栻把头发上的稻草屑清理干净,道:“殿下,梦都是反着来的,莫怕!”

阿福其实比赵栻还要小上两岁,可是眼神焦虑,面容憔悴,看起来怕有三十岁模样。

“阿福,这些天城外都在打仗,你说……金军是与谁在激战?是我九哥的大元帅府军么?九哥会来救我们么?”

阿福叹了口气,道:“康王殿下的大元帅府兵一个都没出现,奴婢估摸着,应该是真定府信王殿下的西军。”

赵栻惊讶道:“榛弟?咱们现在到了真定府么?”

“不,还在信德府呢!奴婢听闻西军打了好多胜仗,金军停了下来,应该是冲不过去。所以呀,殿下你可要照顾好了身子骨,不能放弃。”

赵栻饿糊涂了,阿福的鼓励他置若未闻。

进入青城斋宫开始,他就没有一天安心睡过觉。

汴京城外遍地是死尸,他这一辈子都没想过人的肢体会这么扭曲,这么恶心。

平日里在宫中见到的宫女、才人、婕妤们身材窈窕,面貌姣好,略施粉黛怎么看都养眼。

可是在冰天雪地里赤条条,惨白白的,面目狰狞,冻成了冰棍,仿佛地狱里的恶鬼,让他一闭眼就整夜作恶梦。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丑陋,有那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有一次他被金军押到了刘家寺巨大的宫殿群落,一众王妃、贵妇惊慌失措,衣不蔽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妻子红蔷失魂落魄,见了自己掩面大哭。

她被金贼折磨的不成样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一头撞在石柱上,鲜血糊了一脸。

赵栻当场就被吓晕了。

这一路上来,赵栻原本来结实的身板被折腾的羸弱不堪。

金人给了他马匹,可是他从未参与行军,被快速奔跑的坐骑颠簸的快散了架,皇家马场里的跑马地可是铺了层仔细挑选过的细砂,就算不小心坠马,地上也是柔软舒适的。

赵栻还在回忆中失了神魄,道观门口闯进一群全身披甲的士兵。

“大王有令,请和王同出征!”

领头的金将满脸肃杀,不由分说命士兵将赵栻架走。

阿福焦急的哀求同往。

金将冷笑一声,用女真话嘟囔了一句,允许了阿福的请求。

赵榛和阿福被带到了军营,数千的骑兵已整装齐备,明晃晃的刀枪像秋日里光秃秃的树林一般密密麻麻。

两人被押上战马,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军队已快速的冲出了城门。

城外大雾弥漫,看不清方向,没多久,这支军队消失在浓雾之中。

阿福紧紧跟在赵栻身旁,他虽然也害怕,可是他更担心主子安危,不时的提醒赵栻要把稳了缰绳,夹紧了屁腚。

这要摔下马背就没有活路,指定要被马蹄踏成肉泥。

金军行进速度极快,半个多时辰都没有歇息一次,耳边都是铿锵作响的金铁交鸣声。

就算养在深宫之中的赵栻也顿时明白了。

金军这是要上战场了!

他浑身颤抖,可是神识依然极力控制着,不能让自己崩溃了啊。

远处迷雾中出现了一个大湖,淼淼湖水好像没有尽头。

虽然浓雾使人不能望得更远,可是自觉告诉赵栻,这支队伍应该到了黄河边上。

那,这浑黄色的大湖就是黄河吗?为什么水静止不动?

昨晚的噩梦浮上心头,延福宫被黄河水淹没之后,也是这么平静啊!

急骤行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赵栻探手进了衣领内,全是冷汗。

“阿福,他们这是想带我们去哪儿?”赵栻小心翼翼的问。

阿福也是瞪大眼,惊疑不定的向四周望去:“殿下,应当是金人找到了安全的路了。”

“那我榛弟呢,他的西军打了败仗么?”赵栻满脸的失望。

“殿下……”

阿福还没说完一句,突然被身旁一个满脸胡子的金将喝止了。

两人不敢再说话,警惕的向周围望去。

可,身边除了表情严肃,身材硕壮的金军士兵,别无他物。

队伍很快又启动了,预想中的呼声大作并没有来临,赵栻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踏实了些。

远处的大湖深处突然出现一艘大船。

赵栻擦了擦眼睛,努力分辨,不由失声叫道:“阿福,就是它,我昨晚上梦见的大船!”

湖中突然出现的大船,令金军也万分紧张,纷纷抽出兵器,取下弓箭,搭箭上弦。

整支骑兵队伍好像都停止了,紧张的盯着白烟淼淼的大湖。

船上的人终于有了轮廓。

偌大的船上只有数人,船后几个船工在摇橹撑篙,船头笔挺的站着三个军官。

领头一人银白色的盔甲,负手身后,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左侧一人半裸着上身,手中提着一支铁叉。

右侧一人……

赵栻再次擦了擦眼睛,用心的分辨。

这不是,李家郎君么?

和自己打过几回马球的李清卿之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