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1999 第4章

作者:李金麒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3-16 14:2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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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卯年十一月。午后,我坐在院子里构思稿子。围墙边的花草日渐凋零,看来是要进入寒冷的冬季了,每次风起的时候,那几分寒意就会穿过我薄薄的衣衫,我只得从那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中拿出一些来,买了几件御寒的衣物。不多时,太阳被云彩遮住,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我忙躲进屋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在雨的笼罩里,一切的建筑物都变成了灰色,而本来绿色的树木也变得看不清了。

那幅被我藏起来的伟人像价值几乎无可估量,我却在这里为生活费左右为难,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那一日王靖恩带着我给的赝品伟人像走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几次有冲动要主动去联系她,但总觉得不妥。

澜石兄几次来找过我,但都是小酌闲谈,他只字片语的提起,传言中,王靖恩似乎经常更换男朋友,最近又换了一个某某大财团的公子,虽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心里听了竟然隐隐有些嫉妒。他的儿子张毅涛到了王氏集团工作也只是最底层的小职员,并没有给予什么特殊照顾,对于这一点,他却不以为意,毕竟张毅涛是个残疾人,能和其他人一样对待就不错了。

禁不住张澜石的一再要求,我收他儿子为徒,教授他梅花易数。虽然学的是考古,但是张毅涛的天资稍差,天干地支五行生克居然用了一个星期才弄明白,对此我也无能为力,只好让他将基础打好,以至于六十四卦的三百八十四爻辞我都要求他全部记住,怕是没有一年半载才能做到。

我也是有私心的:张毅涛的考古学知识能帮我很多忙,毕竟论看古籍,这个小字辈比我还要多了许多。我和张澜石玩“射覆”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虽然他不甚了解,但是也多多少少学了一些。所谓“射覆”,就是出题人把一样随机小东西用碗扣住,然后由其他人起卦,测出其中是何物品。有一次,我和张澜石闲聊,说到射覆,我便转身拿起书桌上的一样东西,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面,让张澜石来测是什么,张毅涛在一旁看着,表情古怪,我本以为他学有所成,已经测出来结果了呢,只是碍于父亲在场,不敢言语。张澜石认真的起了一卦。

“上乾下兑,天泽履。嗯,乾卦为金,兑卦为少女,少女身上的金属物体,是发卡!”张澜石自言自语一通之后,用手指着我的盒子信心百倍的说,

“不对!”我摇了摇头,

“乾卦为天,兑卦为缺损,里面什么也没有!是空气。”他开始摇头晃脑,用力搓着手串,瞎猜一气,

我叹了口气,本想说出答案,看着张毅涛表情古怪,我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徒弟,你来测一下!”

“是钥匙!”他脱口而出,

猜对了!我大为惊讶,正要详细问他测算的过程,他却腼腆的笑了起来,

“师父啊,我不是测的。我今天来的时候就看过你的书桌了,上面有什么我都记住了,而刚才你和我爸玩射覆的时候,唯独桌上的钥匙不见了,所以我觉得盒子里是钥匙。”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呢!

这段时间我时常会想,命运到底存不存在,还是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命运不存在,我们又怎么会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和无法预知的事?或者,两者同时发生着:“生活就像巧克力糖果,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在命运的安排里,人们相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种气息,便一发不可收的沉浸其中,就像揉面团,不断地拍打,不断地揉捏,不断地添加其他的东西,痛,并快乐着。然而我们都明白,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谁也阻止不了。其实,做一个后知后觉的傻子也没什么不好,傻傻的去付出,傻傻的期待未来,总好过努力了半天却看不到希望。命运总是很神秘,它褒奖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同时也惩罚浪费生命的人,“人身难得今已得”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怨恨呢,有时候,你越是想留下的东西越是留不下,就像攥在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走的越快。

而对于我来说,意外真的走在了明天的前面。

那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早晨,我正坐在桌子前面写东西,听得外面的院门被人打开了,我便放下了笔,满怀期待的去看是谁,却是几个穿着黑衣服的蒙面人冲进了院子,还没等我开口,我就被打晕了。

再次醒来后,第一个感觉是后背很疼,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然后是后脖颈又酸又涨,应该是打晕我从这里下的手。我虽然知道自己醒了过来,却动弹不得,有个头套之类的东西蒙在我的脸上,我的双手在背后被捆了起来,我动了动自己的脚,也被捆着,而且整个身体蜷缩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面。

没过多久,绑我的人应该是发现我醒了,他们很轻松的就把我从容身的地方拎了出来,让我坐正,然后摘掉了蒙住我眼睛的东西。

一个蒙面人坐在我的对面,他伸出了一根右手的手指指着我的脸,说:“不跟你废话,只有一个问题,那幅画在哪?”

这句话彻底浇灭了我的幻想,我十分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因为知道那幅画存在的不过只有当时一起去黑茶山的几个人,有能力绑了我追问下落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了,正常途径得不到,我没想到她居然用这种手段来威胁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被激怒了,今天即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绝不说出那幅真迹的下落。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我边说边笑,

蒙面黑衣人也是说到做到,真的没有再问我第二句话,我还没来得及感知疼痛,就再次被打晕了。

在连续不断的颠簸中,我缓缓醒来,看样子是在一辆卡车的车厢里面,周围坐着几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的人,都是男的,其中一个的脸上还有淤青,嘴角还有未干涸的鲜血。靠近车厢外沿的地方坐着两个拿枪的士兵,但是当我看清他们的制服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们穿着类似四十年代内战时候军队的军装。

“老弟,咱们这是去拍电影吗?”我笑了,为了一幅画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其中一个拿枪的士兵大吼了一句外语,我压根听不懂,然后站起来对着我的脸狠狠地砸了一枪托,这下,我懂了,闭嘴,不要动,就是这个意思,一点不开玩笑。

一股血流顺着我的脸淌下来,温热的感觉,但是没有疼痛感,只是有一些眩晕,此时的我既清醒又迷糊。

又过了很久的时间,我们被送到了一个采石场,别问我怎么知道是采石场,因为这里除了石头和戴着手铐脚镣的囚犯,就是荷枪实弹的看守。

在一片奇怪的雾气(也许是湿地瘴气)的包围之中,我和其他人被从车上推了下来,周围的囚犯看到来了新人,纷纷叹气,还没得休息一分钟,就被监工狠狠的抽打后背,非常不情愿的工作去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心里想,这下完了。

中国的文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其实是不识时务,我也不例外。刚被解开束缚就试图说服看守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我是好人,诸如此类等等。然而并没有人理我,或许是压根听不懂我的话。直到其中一个看守厌烦了,用胶皮棍子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两下、三下,他每一下都看准了我身体上脆弱的位置,以保证我的受力点是最疼的,我被他打得皮开肉绽,胸口的肋骨也发出了断裂的声音,我才被迫安静下来,蜷缩在一堆碎石上面,无助的呻吟。

看守打人也很累,他休息了一会,再次拿着胶皮棍子走向我,我终于感受到了恐惧的滋味,身体不住的颤抖。旁边一个运石头的老头看不下去了,从兜里掏出几根皱皱巴巴的卷烟点头哈腰的递给那个要继续打我的看守,我这才逃过了一劫。

救我的人戴着一副破旧的眼镜,形容枯槁,个子不高,身体又干又瘦,大概有五十岁年纪,看着我蜷缩在地上,他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开了。

不管我如何的拒绝,在采石场的生活一天接着一天,可以用十分残酷来形容。身上的伤逐渐痊愈,因为天气炎热,我来时候穿的衣服在日常苦力中都撕破了,经过几天的观察,这个采石场背面是一座高耸的石头山,大部分石料都是从这边开采出来,然后打磨成型运走。另外三面是铁丝电网,而且是通了电的,每个角落都有一座高台用作站岗瞭望,看守和犯人的数量几乎是一比一,要从这里逃跑难度很大。离这采石场不远的东边有一条河,河水不算太深,水流也不急,但是河面很宽。

作为一个长期在室内工作的人来说,这种锻炼可以把人逼疯。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悄悄问我,愿不愿意说出画的下落,我理都没理,只是每次都对着他们啐吐沫。

身在国外,我也搞不清季节,只知道时间大概过了两个月,现在应该是北方的春季了。我断了的肋骨也奇迹般的复位,原本无力的体格硬是变得越来越结实,唯一的问题是根本吃不饱,因为每天的伙食都是一样的,在芭蕉叶上面摊着几片不知名的绿色菜叶和发馊的米饭。

一天,我正在采石场边上的铁丝网篱笆墙下敲石头,猛地发现,铁丝网外面居然长着一棵桃树,大概是哪个看守吃桃子丢出去的果核长出来的。我就那么贪婪地看着树上那几个微微发红的桃子,不断地吞着自己的口水。心里想着,等出去了,一定要狠狠的吃几个家乡的酒保桃子。

随着时间推移,季节的变换,天气渐渐转凉,采石场的犯人也不断地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丢掉性命,我意识到如此难熬的地方,如果不想办法出去,死在这里也是大概率的事,难道真的要向王靖恩投降,交出那幅画来换我的自由吗?

我本来听不懂看守们说的话,但是时间长了,发现采石场里面有很多中国人,慢慢的也学了几句,才知道,我身在中缅边界地区,这里离金三角很近,要想逃走,绝非易事,直到在排队打饭的时候遇到了救过我的老头。

这人叫孙瞎子,是辽宁人,五十岁出头。本名孙大志,戴着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因为平时装瞎逃避劳役,人送外号孙瞎子。他在这里待了十来年,至于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和我一样吧。

本来我计划多打听离开这里的方法,孙瞎子提醒我说尽量不要这样,多说话只会让你更早的进去死人堆里面,在这个采石场,活人出不去,只有死人,才可以离开。他说逃跑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穿过东边的河面,河对岸就是我的祖国,只要游过河就安全了。

孙瞎子平时喜欢研究易经和奇门遁甲,这一点和我正好有了共同语言,我们在下了工,吃饭的间隙偷偷的研究逃跑的办法。他对我说,他研究了好几年,总是钻研不透,因为卦象显示,生门既是死门,死门就是生门。孙瞎子研究易经的方向和我不同,他所说的生门和死门乃是奇门遁甲中的演算排盘,和我所用的梅花易数大相径庭。

有一天吃饭时候我和他说,只要我能从这里出去,就一定救他离开这里,他看了看我没说话,默默地捧着饭走开了,我知道他并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要想办法达到目标,我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起来。

很巧合的是孙瞎子最近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每个月的五号,把最近死了的囚犯拉出采石场,埋在河边的乱葬岗里。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把给看守擦鞋得来的半盒烟贿赂了采石场的陈医生,说他是医生,因为他平时穿着白大褂,然而他却不会医治病人,在这里,得了病的人,全靠生命力来熬,熬过去是生,熬不过去就是死。而医生的任务就是确认你是真的死了。

某一天的早上,天气凉的让人浑身战抖,我偷偷往自己头上浇了很多凉水,果然不到半天时间,我就开始发烧,打摆子拉清水。我被组长扔在一个草棚子里面等死,陈医生看过之后,给了我一把柳树叶子,让我嚼碎了吃下去,他说这或许能救我的命,剩下就看我的造化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叫旁边的人帮忙喊来孙瞎子,告诉了他我的计划,他略微踌躇了一下就答应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下着大雨,嘴里满是沙土,天边透出一丝朦胧的光亮,和我计划的一样,我在一堆死人的最上面,靠着我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高烧。孙瞎子故意把我放在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还给我预留了出气的口鼻,在泥土里我必定是出了很多的汗才退了烧。半夜开始下起大雨,这大雨叫醒了我,寒冷的雨水浸透了我的骨髓。我在泥水中挣扎着爬起来,任凭雨水冲刷着身上的污渍,那感觉就像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

大雨中,远处的看守没有注意到我,我也顾不上恢复体力,趁着这大雨的掩护,迅速跳进河中,向着河对岸,自己的祖国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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