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被挤出了人群。
他最先的沉默暴露了他不清楚‘纳尔逊将军事迹’的事实。
而等他反应过来再想辩解,周围人却再没有给他发言辩解的机会。
一个个附和老海军的声音与人将巡警排挤在了人群外。
这里是特拉法加广场,为纪念特拉法加海战,尤其是其中的主将纳尔逊将军的广场。
没有任何一个知晓纳尔逊将军的绅士们愿意表露出他们对纳尔逊将军的不敬。
特别是,相比一个活着的将军来说,最受人敬仰的,最不会遭人诋毁的,
永远是一个在胜利的同时,光辉地死在战场上的将军。
所以就算是纳尔逊将军曾经的敌对,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泄自己对将军的不满。
于是,谁又能剥夺一个英格兰人对纳尔逊将军的致敬权呢?
而在这样的喧嚣与对巡警的排斥声中,
老海军越过了人群,看着身前一身工人马甲,却又对将军的崇敬,胜过无数鲜衣人的年轻人,心中不禁赞叹道:
多么难能可贵的棒小伙啊!
三十年前参与特拉法加海战时,他也就与眼前的小伙子一般大。
可一转眼,三十年了,竟然有人连纳尔逊将军的荣耀都给忘了!
是,将军逝在了特拉法加一战中,没有机会掌权了。
可是,真以为他们这些曾经将军的麾下都死光了?
一个值守于特拉法加广场的巡警,竟然不如一个工人了解这里,真是,笑话!
他大英,就是忘了纳尔逊将军的荣光,才一度拒绝了他的炮舰外交,让他只能呆在这海军部养老!
“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老海军并没有直接发作,而是向石阶上的卫斯问道。
卫斯不敢怠慢,直接从坐姿起身。
主要是老海军上身穿着一件有着双排铜扣,镶金花纹的深蓝色外套,内里白色马甲上也镶着金纹,头上三角帽的帽缘更是带着金色宽花边。
都说看人下菜碟。
前世老销售的卫斯一眼就看出了这老头是海军,且很贵!
无它,大英陆军这时候还是排队枪毙的红色龙虾装,巡警的圆顶高帽又哪敢碰瓷皇家海军的三角帽。
不仅是海军没跑了,
这货还衣饰上全是金边,就差把‘贵’字刻在了头上。
可比远东的贵服好认多了。
所以虽然还有些意外于老海军的搭话,但一是人贵,二是人刚出声帮他解了围。
卫斯还是恭敬地躬身道:
“先生,我来自白教堂区。”
老海军神情一动,眼睛亮了,倒不是因为卫斯的回答,而是他在看向躬身的卫斯时,还需要上仰。
这年轻人是真的高啊,会是个劳力的好材料。
不过想法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罢了,毕竟他们皇家海军因为出了名的待遇差而年年招员不达标。
万一他开口了,对方却拒绝了,那就不体面了。
他扭过头,不再正视卫斯,对着周遭人群道:
“呵——一个来自白教堂区的男工都还记得纳尔逊将军的荣耀,一个常年值守在特拉法加广场上的巡警却对此一无所知。
“有些人的素质,是越来越差了!
“我都想写信问问皮尔爵士,是不是成天忙着在下议会宣讲,而忘了他一手创建的苏格兰场了?”
老海军的话一出,围观的绅士群直接炸了,
“夫人,家里的衣服是不是早早晾晒了却还没有收,我看有户人家的晾衣杆都被吹着砸在了别人的头上,我们还是赶快回去收衣服吧!”一位绅士拉着一位夫人往广场外拽着道。
“乖,你刚才不是说累了吗?神父这就带着你去克蕾儿市场看金鱼好不好。”有位神父牵着一个小男孩边往广场外走边道。
“汤米,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你家会后空翻的猫吗?我们这就去瞧瞧。”一位打扮精致的绅士也叫着另一位绅士道。
开玩笑,辉格党与托利党的政治斗争正趋于白热化。
有些风声,比如‘辉格党政府将要被国王下令解散下台’——都被放了出来。
在此关头,攻击将要上台的皮尔爵士?
海军将军大还是执政首相大?
人家有资格说,你有资格听吗?不要命啦!
这些绅士们顷刻间做鸟兽云散,只留远处不知晓此处情景的唱诗班与其他绅士小姐还在广场徘徊。
当然,还有卫斯等人……
卫斯咽了口唾沫,讲真,他是知晓甚至读过英国史的,但就像大多数人那样,他记得阴谋论,记得大事件,
但具体的日期,
也就1839年6月3日虎门销烟,1840年6月第一次鸦片战争他还记得清晰。
就像国人赢了只道晚安,
输了闭上眼都是时间、地点、人物、导火索、表面原因、根本原因、决策与分工、执行与改进方案……
关于今年的英国,他只记得一个著名的阴谋论。
那就是大英的老威斯敏斯特宫,即老议会大厦,
在这一年的辉格党政府倒台解散后的——
第二天晚上,
在托利党还没有接手前,
烧!了!
主要是国人对这方面敏感度太高,双重含义下的太熟了。
卫斯看过了就再不会忘。
但重生过来后,他小心地问过了,
迄今为止,老议会大厦还没烧呢!
可这都10月上旬了,离明年都没几个月了,也就是说,如果没记错的话,
议会大厦,就要烧了;辉格党,就要倒台了;皮尔爵士,就要升任首相了。
在这个时候让他附和一个不知职级的老海军,去诋毁皮尔爵士?
那可真是太棒了!
风浪不大,怎么显得鱼更贵呢!
更何况,上过班的都知道,狂拉同事好感度的方法,莫过于——
在老板不在的时候,狠狠地在同事面前吐槽老板口牙!
“确实,我想要不是好多地方的人都穿不起鞋子了,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失业鞋匠成为威斯敏斯特区的警官。
“而且相比于维持治安,我想他们蹲下给将军大人擦鞋子,应该是会更加得心应手吧!”
“哈哈哈哈……”老海军被逗乐了,更重要的是,他的话被接住了,没有掉在地上。
“小子,你有点意思!”
老海军踮起脚尖,重重地拍了拍卫斯的肩。
“卢卡斯,卢卡斯!”老海军放声的叫了起来。
远处一个同样身着深蓝色海军外套的中年男子闻声小跑了过来。
老海军避过卫斯,揽住卢卡斯脖子,指了指卫斯,轻声道:
“那是个棒小伙,有我们海军的风范,我想你懂我的意思吧!”
“是的,爱德华将军,我想我懂您的意思。”卢卡斯应声着,继续道:
“我会安排好人手,再邀请他到一个小巷,在巡警注意不到的地方,将他打晕送上一艘舰船。
“或者我会和他成为朋友,晚上再邀请他去酒馆喝酒,在他喝醉了以后,将他绑到舰船上。”
“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老海军把手拍在卢卡斯的肩膀上,犹豫了一下道:
“还是多找些人在酒馆里把他灌醉吧,他个子看上去不小,敲闷棍不应是一个明智之人的首选。”
“是,爱德华将军,就是他身旁的小女孩又该怎么办?要送去澳大利亚或是济贫院吗?”卢卡斯忽然开口又问道。
老海军的脸板了起来。
“卢卡斯!”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了卢卡斯的肩上,
有些东西,捅破,就是一种变相的劝诫。
卢卡斯默默承受着,没发一声。
老海军看了看卢卡斯,又看了看捏着卫斯衣角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松口道:
“算了,拉那小子一把吧!”
说完,他背着手往唱诗班的方向走去,口中喃喃着道:
“终究是到了人生的秋天了……老了,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