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近些日子不太平静,粟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冯相都牵扯进来,连普通百姓都知道,近日必有大事发生。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大事,竟然大到了这种程度。
十余名江南官员被削官罢职,永不录用,冯相名为辞官告老,但近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也是因为江南一事,实为被陛下罢免。
粟阳之事,放在朝堂上,其实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就是这一件小事,却牵扯出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冯相一系随着冯相致仕还乡,近乎被连根拔起,江南一派损失惨重,吏部田尚书暂时接任右相之位,如此一来,吏部尚书之位又会空出,不知最终会花落谁家。
甚至连朝中的格局,都因为这小小的吏部代侍郎僭越事件,发生了极大改变。
当然,江南一个滨州粟阳,便能追缴上来几百万两银子,也令京都百姓惊掉了一地下巴。
江南一州,抵得上国库半年,江南道富的流油,几名官员便能凑出纹银百万,国库却连几十万赈灾银两都要斟酌再三,江南如此富有,以冯相为首的江南官员还要求朝廷对江南减税,别说陛下不能忍,就连京中百姓知道了也忍不了......
......
尚书省。
冯相站在尚书衙前,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身体也彻底的佝偻了下去。
王相走到他的身旁,叹息道:“何至于此?”
冯相声音嘶哑道:“老夫为国操劳一生,老夫也想问问陛下......,何至于此?”
“冯相这句话,老夫替陛下回答吧。”
王相看着他,说道:“草原上达尔罕部所向睥睨,西域川国愈加强大,高原上土国也蠢蠢欲动,这种时候,江南是万万不能乱掉的......”
王相轻叹一声,说道:“冯相是一个直臣,做直臣,万万不能有私心,以前陛下可以容许你的私心,可现在,局势变了啊......”
冯相听着老搭档的语重心长,再看看王相那张与自己同样沧桑的脸,有如释怀般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闹得沸沸扬扬的粟阳事件,最终以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结果收场。
江南一派官员遭遇了有史以来的最大挫折,连冯相都只能辞官回乡,试图用粟阳事件攻击吏部代侍郎诸葛飞的官员,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这几年,瑞王和靖王争得难解难分,头破血流,这些中立势力,看热闹的情况居多,以冯相为代表的江南官员,从不参与党争,却在这次事件中,遭遇了比党同伐异更加严重的打击。
瑞王府。
朝堂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瑞王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
瑞王自顾自的倒了杯酒,摇头道:“这个诸葛飞,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不死......”
自从两人彻底撕破脸,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拉拢他之后,瑞王对他就没有了什么好印象,对于诸葛飞没有在这次大乱中败北而深表惋惜...
他喝了口酒,忽然看向另一边,问道:“徐先生,这次父皇让冯相卷铺盖回家了,原先的吏部田尚书顶了上去,你说我们要不要给田府送送礼,意思意思,可别让靖王和曹家抢了先机......”
“殿下无须多此一举。”
徐先生道:“田尚书已经年老体迈,陛下让他接替右相之位,只是一种嘉奖和恩赐,若我所料,不出一年,田相定会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
“先生言之有理。”
瑞王想了想,微微点头,又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这次冯相带头攻击诸葛飞,曹家居然没有跟着冲锋,如果他们也参与弹劾,说不定父皇一生气,就把他的礼部尚书也给撤了,那样我们要省多少事情......”
徐先生道:“自从前几次曹家吃过亏之后,近些日子的举动已经趋于保守,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是不会出手的,这次冯相会出手,怕也是他们在后面的推波助澜,想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而已。”
“他们一家子做事,向来都是这么阴损。”
瑞王咬了咬牙,又有些庆幸的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本王差点也想插一脚,幸亏徐先生你劝住了我,要不然,这次我们的损失就大了啊。”
徐先生看着他,说道:“和靖王的争夺中,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殿下应该爱惜羽翼,不要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那诸葛飞于我们并无正面冲突,若将矛头指向他反被察觉的话于我们则大不利,殿下应该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靖王身上才对。”
瑞王受教的点了点头,说道:“本王明白了,先生觉得,本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徐先生道:“这次江南一党虽然损失惨重,但都是冯相一系,冯相倒了之后,曹家就成了江南官员唯一能依靠的大树,陛下如今正对江南不满,殿下应该借着这阵东风,将曹家也拉下水,既能打击靖王,又能讨得陛下欢心,岂不是一石二鸟?”
瑞王想了想,顿时脸上露出喜色,说道:“高,实在是高!”
只是他看不到徐先生嘴角露出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
曹家。
曹锦乾面色阴沉,咬牙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次冯相一党闹出的事情,不仅没有扳倒诸葛飞,反而将他们自己搭了进去,他们全军覆没不说,还将祸水引到了整个江南,当今陛下可不是见好就收之人,数千万两银子的收获,足以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整顿江南,他必定已经将主意打到了整个江南道。
江南道多是冯相的党羽,但湖州,可大部分是曹家的地盘。
曹家本来想借冯相的刀杀人,如今人没杀了,反倒被冯相一系所误伤,祸及整个江南......
“我们要小心瑞王。”
曹锦程同样皱着眉头,说道:“时机对我们不利,瑞王若是借题发挥,情况就会更加不妙。”
曹锦乾想了想,说道:“以瑞王的脑子,想不到这些吧,更何况,有姓徐的在那里,应该能够控制得了局势。”
他话音刚落,一名曹家下人走进来,将手中的东西恭敬的递给曹锦程,说道:“老爷,徐先生的密信。”
曹锦程拆开信之后,扫视了几眼,将之揉成团,低声道:“瑞王已经听了谋士的话,打算紧咬此事不放了,姓徐的让我们早做准备。”
曹锦乾闻言,面色先是一变,随后便凶厉道:“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们了!”
......
冯相倒了,冯相一系也散了,朝中官员本以为此事会到此为止,却没想到,冯相辞官的第二日,瑞王就在朝廷上直指江南之弊,请求朝廷严查江南各州县税务,此提议深得圣心,陛下罕见的当堂夸奖了瑞王,赐下了很多赏赐。
然而福祸难料,瑞王得意不到一日,便有御史弹劾他每日纵情声色,王府之内有多处陈列逾制,皇室等级森严,皇帝有皇帝的规制,亲王有亲王的规制,逾制是重罪,逾制被定义为意图造反砍头抄家也不是没有先例,好在瑞王逾制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即便如此,他也被罚一个月内不许上朝议政,参与朝事......
明眼人都知道,这又是一次瑞王与靖王暗地里的交锋,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胜者......
......
朝堂上无非就是些斗来斗去的事情,瑞王和靖王斗的两败俱伤,各自消停,众人也将注意从他们的身上移开,放到别处。
宋家老夫人寿宴将近,宋家将老夫人从诸城接到了京都,陛下特许宋淑妃出宫探望,而朝中的大部分官员,也要想想到时候送什么寿礼,既不显得张扬,又不至于吝啬。
宋家向来低调,说起宋家,京中许多人或许第一时间意识不到,但细想之后,却又暗自心惊。
宋家老夫人有三子一女,二子并未入仕,长子和三子分别在户部和吏部担任要职,宫中还有宋淑妃这位宠妃,真要算起来,似乎就连曹家的权势也不过如此。
当然,曹家身后还有靖王,靖王是夺嫡的皇子,曹家还有诸多党羽,而宋淑妃所出的襄王还是一个孩子,宋家再好的资源,也只能空置,毕竟,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会想着要当皇帝吗?
即便如此,宋家在京都也无人敢小觑,别说曹家,就算是两位皇子,也不愿意和宋家起什么冲突。
今日是宋淑妃回府之日,宫中妃子不能在宫外过夜,宫门关闭之前,她须得回宫。
从老夫人房中出来之后,宋淑妃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看向门外的宋世伟和宋世美,说道:“大哥,三哥,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商议。”
宋世伟见她面色肃然,心中也紧张起来,说道:“去我书房吧。”
宋府书房之中,宋世伟亲自将房门关上,房中便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人。
宋世伟这才看向宋淑妃,问道:“四妹有何要事?”
宋淑妃看着两人,说道:“前两日,仁儿告诉我,他...想当皇帝。”
宋世伟面色一变,问道:“他可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他只是无心的。”
宋淑妃摇了摇头,又道:“可他的话,反倒提醒了我,虽然仁儿还年幼,但他到底是皇子,以靖王和瑞王的性子,一旦他们登基,仁儿他...真的有活路吗?”
宋世伟面色复杂,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中自然清楚,若是瑞王和靖王登基了,别的皇子或许还可以当一个闲散王爷,老老实实的待在封地,但宫中几位宠妃所生的皇子,怕是肯定没有活路的。
靖王和瑞王只有一人能活着坐上那个位置,而不管坐上那个位置的是谁,估计大概率都不会放过淑妃所出的襄王。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宋家,到那时候怕是也将走向衰落,甚至是直接败亡。
毕竟,新君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吏部和户部的大权同时落到一个家族手里。
宋世美面色始终淡然,待宋淑妃说完之后,目光望向她,问道:“四妹的意思是,让仁儿也参与夺嫡?”
“仁儿也是皇子,他迟早会长大。”
宋淑妃脸色平静,反问道:“既然他们能争,我们为什么不能争?”
连宋世伟自己都想过这个问题,宋淑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显得多么震惊,想了想,开口道:“仁儿的年纪太小,无论是陛下还是朝臣,都不会同意他参与夺嫡的。”
“大哥此言差矣,年纪小是长处而非短处。”
宋世美道:“如今陛下身体康健,仁儿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他总会长大的,陛下也总会老的。”
宋世伟在官场多年,自然能看出来这一点。
正值壮年的陛下,与瑞王,与靖王,其实是对立的关系,瑞王和靖王想要早点上位,陛下又何尝不想永远霸占着那个位置呢?
而皇帝只能有一个,陛下是靖王端王二王上位的阻碍,二王同样也是陛下的威胁......
年幼的襄王对陛下产生不了这样的威胁,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瑞王靖王更有优势。
而要论背后的力量,宋家在京中为后盾,不够吗?
宋淑妃看着宋世伟,说道:“为了仁儿,也为了宋家,这些事情,大哥,三哥,我们要提前准备了。”
宋世伟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看向宋淑妃,诧异道:“仁儿怎么忽然想要当皇帝了?”
“这...个不重要。”
宋淑妃看着他,问道:“结果比过程重要,不是吗?”
......
宋淑妃离开宋家之后,宋世伟倒了杯茶水,润润喉咙,叹道:“为了争夺皇位,靖王瑞王你来我往,更不会容许别人插手,想要和他们争,无异于虎口夺食。”
宋世美站在他身旁,淡淡道:“怕是要争的,不止是靖王和瑞王。”
宋世伟看着他,问道:“这是何意?”
“齐王这个人,我看不透。”
宋世美双手环抱,摇了摇头,说道:“一个没有心机,也没有身份背景的人,凭什么能成为除了靖王和瑞王之外,唯一一个留在京都的成年皇子,陛下的成年皇子,可不止他一个......”
“连仁儿留在京都都有危险,他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宋世美自顾自的说了一句,随后便笑了笑,说道:“有点儿意思......”
“齐王是装傻也好,真傻也罢,仁儿似乎真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宋家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宋世伟舒了口气,说道:“夺嫡的话,一个吏部侍郎,一个户部侍郎,还不够啊......”
他话音刚落,忽有又尖又细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圣旨到,吏部左侍郎宋世伟接旨!”
宋世伟怔了怔,下一刻便快步走出去,只见两名宦官站在院内,一人手中持着圣旨,正微笑看着他。
宋世伟目中浮现出一丝疑色,却还是上前两步,整理了一下衣着,双膝跪地,大声道:“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侍郎宋世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