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境内河道纵横,水流繁多,太阳一射,极易水气蒸发成雾。
若是无风,水汽在河道、山谷里极易聚集,凝炼成乳白色的绸带般浓雾。
驻扎在景州对岸河谷的绿营兵营地里,被浓雾裹得严严实实。
老卒王瘸子拄着长枪,站在溪边松了松裤腰带,慢腾腾地往小溪方向一滴滴地尿出来。
下游正在洗脸的齐大壮见王瘸子在上游尿尿,气得唾骂:
“老瘸头!你没看见老子在洗脸啊!”
王瘸子理都不理,一阵哆嗦后,心满意足地紧了紧裤带,又把老手搓了搓,拱起掌心深深地闻了一下,再对着手掌哈上一口气。
“啊哈~”
一脸的惬意。
什么感觉!
南边树林里大群乌鸦扑腾扑腾地往天空飞去,黑压压的像片惨叫的云。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凉意浮上眼前。
“他娘的!”
王瘸子啐了口浓痰,扯着苍老的沙哑,冲着齐大壮大声吼道:
“敌袭!敌袭!”
齐大壮微微发怔,忽然“噗”的一声嗤笑出来。
“我说老瘸子,你又要骗我们,大清盛世,哪来的敌……”
只见王瘸子理都不搭理自己,一瘸一拐地拄着长枪,甩开脚步往营帐中艰难地拐去。
“呜呜……”
齐大壮猛地转头,隐隐约约从雾气中传出牛角号声,在阳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闪动的巨影。
狗日的,真有马匪!
齐大壮甩开膀子,三步并二步地往一旁的哨塔爬上去。
刚上哨塔,见哨兵还在打着瞌睡,急得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嘶吼:“你个龟儿子,睁眼瞧瞧!”
呼噜,呼噜……
回应他的只有鼾声。
齐大壮从哨塔下往营房望去,营房里悠悠地飘荡着狗肉的焦烤香,十几个赤膊汉子围着篝火掷骰子,零零散散的几枚铜钱,在泥地里叮当乱跳。
一个雾鬓风鬟、蓬发凌乱的船娘穿着红色肚兜,懒洋洋地掀开把总的帐帘,在汉子们的口哨声中,一颠一扭地走到溪边,看着哨塔上撕扯着喉咙的齐大壮焦急模样,捂着嘴一声“噗嗤”。
船娘身后刀疤脸把总刚刚酒醒,此时站在她的身后往肚兜胸前的圆弧用力一捏,在一声娇呼中哈哈大笑。
“滴滴……“
尖锐而急促的鸣镝,夹杂着利箭划破空气的呼啸,对着哨塔上乱跳的齐大壮骤然射去。
齐大壮顿时全身一僵,几息之后,全身硬直地从哨塔上摔跌下来,惊得汉子们目瞪口呆。
数支鸣镝撕破雾气,带着凌厉的劲风往营帐中射来,顿时将把总的宿醉吓醒。
他强睁着醉眼朦胧抬头望去,只见营房的木栅栏轰然炸开,二十余匹四脚巨兽裹着寒霜,居高临下地冲进营地。
“操他娘的马匪!”
刀疤脸将身前的船娘用力往前推去,调头就要回营去抓佩刀。
“噗嗤!”
一杆丈二马槊已捅穿他的喉咙,萧大锤手腕翻转,槊头带着喉结碎骨甩在军旗上。
“啊……”
船娘的尖叫骤然而止,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
第二匹战马的前蹄踏碎了她的胸腔,肋骨插进心脏,绽放出的鲜艳像朵盛开的牡丹。
营房里的赌徒们像小鸡遇到狩猎的雄鹰,光着脚惊慌失措地到处乱窜。
“咻咻咻……”
重箭破空的闷响像毒蛇出洞一样,追咬着他们的后背。
“噗嗤!”
箭头撕开皮肉时发出的脆响,犹如绸缎撕裂时般的天籁。
“啊啊,救……”
刘胖子捂着中箭的后肩,拼了命地往前爬,想要挣脱身后阎罗的冷笑。
可“救命”二字尚未喊出,半个脑袋就被身后的马刀削去,空中甩出一坨白花花的浓浆,精准地溅落在昨夜还没喝完的酒碗里,砸得酒水晃晃荡荡。
“结阵!结盾!”
王瘸子抡枪砸翻两个逃兵,眼角瞥见西面烟尘大起,脸色大骇!
只见数百步卒踩着骑兵冲开的血路,黑压压地往营房冲来。
前排刀斧手劈砍的姿势,像农民在田里收割麦子。
他亲眼看见老李家托关系塞进营里吃饷的小儿子李二狗子,被马刀硬生生地拦腰斩断。
被砍断时,李二狗子的上半身还在泥地里抽搐,他的肠子已经缠上了刀斧手的铁护胫。
三个骑兵突然调转马头往一旁的拒马桩跑去。
只见骑士猛勒马匹,战马吃疼,倏时人立而起,裹着铁掌的马蹄一脚踹飞眼前的拒马桩。
轰的一声,阻路的拒马桩被马蹄轻易踹开。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呼啸而至!
作为在沙场上活下来的老卒,王瘸子眼都不看,只是本能地挺起手中的长枪,转身就往面前的马胸刺去。
“叮”的一声,枪头却卡在马胸前的环锁甲里。
王瘸子过于惊恐,吓得全身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马背上的骑士狞笑着俯身,挥动着手上狼牙棒,带着风声对着他肩胛骨狠狠砸下。
王瘸子顿时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地倒在地上,身体的力气快速消散,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马蹄在自己面前跨过。
剧痛中,他闻到一股焦糊味的肉香。也是不知是谁打翻了篝火,火舌正舔着满地流淌的血浆。
东边粮车旁,十几个反应还算及时的营兵,哆哆嗦嗦举起鸟铳,正手忙脚乱地敲着火石。
“呜呜……”
在低沉的角号声中,三十轻骑突然从浓雾的一边钻出,马鞍两侧的连弩泼出箭雨,将还在装填铳子的营兵射得抱着脑袋不敢出来。
一个鸟铳兵捂着被铁矢贯穿的眼窝,丢下鸟铳,惨声嚎叫。
“噗嗤”!
一个巨大的身影闪过,铳兵的头颅已经滚到了还在燃烧的狗肉锅里。
“降者不杀!”
吼嚎声在营地上空回荡,但杀红眼的步卒却根本停不下手上的屠刀。
一个十七八岁少年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高举鸟铳,可斩马刀却依然无情地劈了下来。
鸟铳和手掌齐齐砍飞,断掌还紧紧攥着鸟铳的木托。
太阳终于烧穿雾气,河谷里只剩残缺的肢体在血洼中漂浮。
乌鸦落在插满箭矢的哨塔上,铁喙啄食着李二狗子半张脸上粘着的眼珠。
一匹受伤的战马拖着肠子走到河边,低头饮水时猩红的液体从腹部豁口汩汩流出,在晨光里的闪耀下,泛着珍珠母般光泽。
战果极为显赫,景州营359名绿营兵几乎全歼,而杨由功马步军的损失却微乎其微。(注)
杨由功怎么也想像不到,清军的绿营兵已经弱到这种地步啦?
此时,杨由功临时改变战略计划,转头下令:
“继续前进,把河道兵也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