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映入眼前的是略有些熟悉的天花板,捂着昏昏沉沉的头坐起身,嗅着房间里极淡的香味儿,夏林下意识扭过脸。
果然,小伯爵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当然这次他并未打瞌睡,夏洛特正认真翻看手上文件,口中还不时报出三三两两的数字。
自己又是昏睡过去被抬到夏洛特的房间?
回想起神志模糊前的记忆,夏林心情有些微妙。
自己竟然在战场上因劳累两日就昏睡过去……不,其实这并不意外,此前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尽管他手下并不是千军万马,只不过是区区几百上千号人。
可这么多人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随时可能因自己一个决议胜利或者死带来的焦虑还是远超于夏林最初想象。
这可不是下一局兵棋,亦或开一把有作弊码、存档的游戏。这是现实,是哪怕最简单的疏忽都可能让他的营地像先前那些布鲁斯人一样陷入万劫不复的真实战场。
尽管他先前一仗同大多数刻板印象的战场不甚相同:只有两日厮杀,其余时间皆是当打灰佬。但压力仍没有削减半分
好在,最后是他们抗住压力,赢得胜利。
脑内思绪飞速运转着,掠着恍如隔世的奇异,夏林收敛想法,终于发声:
“夏洛特,我睡了多久。”
“嗯!”小伯爵耳朵一动,立即把公文丢一边,他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几乎是飞身跑来:
“上尉先生!您醒了!您是前日下午睡着的,现在是第三日的清晨。”小伯爵站在床边,毫不迟疑的回答。
“第三日……我睡了一天半!”夏林语声一滞,眼睛腾地瞪大。
就算身体的补偿机制效果再强,也不至于让他休息这样久啊。
不,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他睡着了快两日,那现在战况如何了,营外的布鲁斯人如何了?
虽然夏林自认已经斩断那支布鲁斯军队的尖牙,可万一这短短两天他们又搞出什么新玩意了呢?
“夏洛特!布鲁斯人这些天有什么攻势,我们的防线怎么样了。”急切之下,夏林直接探手一把抓住小伯爵,同近在身边的夏洛特对视。
或许是他动作太过粗暴,猛然被拉扯过来的小伯爵脸都变烫红了,夏洛特张口用突然变尖细一些的声音汇报:“上尉先生,布鲁斯人走了,防线同您昏睡前相比,我们又加固了一下。”
“欸?”
夏洛特的回应太过跳脱,夏林一时间都没明白过来小伯爵讲的是什么意思,他怔怔发出疑惑声音。
夏林细细思考才反应过来:“布鲁斯人走了?先前围在营寨前的那批?”
小伯爵点头。
“什么时候!”
“您刚昏睡那天晚上。第二天清晨,他们就无影无踪了。”小伯爵一面回忆一面说着,想了想,又进行一番补充:“布鲁斯人临行前还进行一番劫掠,带走了许多当地人。”
啊!
才刚苏醒的夏林怎么也没想到刚听完一个重要新闻,马上还有新的重磅消息。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伯爵:“带走当地人,汉诺威领人不是日耳曼尼亚人吗,他们的王公还是布鲁斯王国的盟友,按照布鲁斯王国的官方论调,这些当地人还是他们民族的成员呢。可,你是说……这些汉诺威还被布鲁斯人劫掠走了一番,还带走了人口?”
“是呢。”夏洛特表情倒没显得诧异,只是重重点头:“那些被劫掠的当地民中有不少曾先前帮助我们修建工事,根据劳工们获知的情报:布鲁斯人似乎是因为先前作战中失去太多兵力,于是就地在这里强迫征召。”
“拉壮丁!”夏林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眼下世纪很黑暗,可今天本就晦暗的历史竟又在他面前掀开新的一页深邃的黑。
他一直以为这个词离他会很遥远。
“布鲁斯人不是一向以【纪律,团结,服从】为军队基石吗,他们怎么能这样强征平民。”夏林思绪有些混乱,张口继续询问。
在他记忆里,无论是那个后续沦为标准终极反派的希尔帝国,亦或者是这时代已经开始展露头角的黑鹰王国。
无论那个世界,布鲁斯坏是坏,可它格调从来都与混乱无关。眼下他们怎么会军纪败坏成这个样子?
看出夏林情绪波动,夏洛特虽不知他是怎么了,还是顺势抓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握住:“上尉先生,您真是完美又仁慈的义人啊。您一定是在为那些被带走的平民担忧吧。”
“汉诺威侯爵和当地那群大贵族被我们远征军打跑后就投靠了布鲁斯王国。早就签署下条例,将被我们占据的汉诺威领土地的领民送给布鲁斯人做农奴。”
“有这条契约在,加上布鲁斯那群野蛮人一向喜欢用农奴填充部队。那些平民会遭遇这样惨事是您也无法预料到的……”
被夏洛特攥着自己的手,听着温声细语的不停说着安慰的话。
夏林借着小伯爵说的一大通消息终于更明白一件事:
现在已经不是他来之前的那个世界了,他早应当有所明悟。
这里仍是属于贵族-国王的黑暗世纪,先前那政治糜烂的卡佩在这至暗世纪中甚至属于眉清目秀的一类。
这世界更多的,还是如汉诺威领贵族一般根本没把领民当人的家伙。
以纪律著称的布鲁斯王国同样如此!
他们的纪律,是平民永远服从军队,士兵永恒服从军官的纪律;团结是贵族军官与精锐军士的上下一心;更是不必说!
夏林心情沉重的想,他刚刚的疑问彻底错了。
布鲁斯人当然还是那个“军纪”严明的军队,可他怎么会觉得这世纪的“军纪”是约束士兵不对平民使用暴力,约束军队不抽血平民呢?
被“军纪”保护的前提,是被保护者是人。可汉诺威领的平民,在领主将他们卖走后,现在不过是一群被遗忘的“农奴”罢了。
昔日故书上寥寥三行的短句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在夏林面前:中世纪的农奴没有自由权,他们本身只是一种财产。
现在不是中世纪,可属于贵族的时代依旧坚挺。
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要扼住夏林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被带走的农奴许多曾为卡佩修筑工事,也就是说,那些人里有不少自己偶然碰面过。
可是……
“夏洛特。”夏林突然开口了:“我想看一看那些被劫掠的当地领民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