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朝所在。
殿中烛火摇曳,香烟袅袅,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东宫重臣有序站立,殿内寂静无声,仅有衣袍摩擦发出细微声响。众人神色各异,或事不关己,一脸淡然;或胜券在握,怡然自得;或忧心忡忡,眉头紧锁……
殿门开,内侍唱道:“圣人至!”
李世民步履沉稳,出西序门,瞥了群臣一眼,坐在御座上。
舍人率众人叩拜行礼,李世民抬手示意:“众卿平身,都坐下吧!”
众人坐下之后,场面再次陷入沉寂,谁也没有开口。
李世民神色一敛,心中骂道,我儿都卧床了,尔等竟如此无动于衷,是欺我刀不锋利乎?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是圣君,脸色也仅仅露出半点不悦,目光转向王珪。
王珪此时也不准备摸鱼,换上笑脸,没错,是笑脸,心中倒也不慌。
当时李承乾晕倒,甄太医已下诊断“精神悬乏,血瘀不通,惊乍之下,乏力罢了,静养便可”,心中有底的王珪高呼:“恭贺大唐,恭贺陛下,储贰仁孝纯深,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才思敏捷,仁德之相!”
李世民想到自己儿子还卧床不起,这老匹夫还笑得出来,气血有些翻滚,待听到王珪口中赞歌,怒气消失大半。心道:这王叔阶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姑且放你一马。
“王侍中,朕命你代朕送少师,为何不阻止太子,莫不是有私心?”
李世民此时并不知李府具体详情,只知李承乾晕倒在李府中。所幸刚刚太医来报,并无大碍,不然天雷滚滚,鼠辈,彼娘之。
至于李承乾为何会出现在李府,此事让李世民生疑。以自己对李承乾了解,大病未愈,若无自己敕令,定不敢贸然行事。此番行事必然是东宫僚属怂恿,以全臣子美名。
拿老子儿子刷声望,还不管死活,李世民焉能不怒?
王珪早有准备,从袖口中拿出呈状,行礼道:“陛下明鉴,此乃呈状。”
内侍接过,放在御案上。
李世民细细翻阅,眉头紧锁,略微深思;仅一会,眉眼舒展,甚是欣慰;再过一会,欣喜还有一丝嫉妒,最后长舒一口气,合上呈状。
“于庶子,李庶子,此呈状可有错漏?”李世民了解事情经过,心中疑虑去了大半。
于志宁和李百药连忙起身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并无错漏。”
李世民静看两人,见其神色如常,但其淡定的模样很难不让人生气,问道:“你二人问心无愧?”
于志宁见李世民有发飙迹象,跪拜道:“陛下,此事臣等已多番劝谏。”
“李府来信,臣等从詹事府赶回,太子殿下已准备车驾,臣等辇前劝谏。由臣持太子教令代太子前往即可,怎料太子一意孤行,臣等实在没辙,继续劝谏恐损太子威德,只能陪同太子前往。”
于志宁眼神一扫,该你了!李百药会意,接着道:“臣等本意,太子殿下过李府,慰问即可。哪料太子殿下再次率性而为,臣等苦苦劝谏,太子殿下令其侍卫拿下我等,那侍卫孔武有力,对太子忠心耿耿,臣等文弱身躯,实在力有不逮呀,望陛下明鉴!”
李世民见两人回禀并没有错漏,恐怕事情真相便是如此,但心中疑虑仍未消。
莫非在承乾心中,李纲竟如此重要,承乾拖着病体也要送其一程,怎不见承乾拖着病体来向朕请安,那田舍翁何德何能?罢了,人已逝,随风去吧。
“如此说来,此事全赖太子咎由自取,尔等并无过错?”李世民想想就来气,通篇解释下来,就老子儿子任性,你们一个个好人。
“臣等有罪!”
众臣例行公事,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说你儿子。
李世民不好发作,默念圣天子当胸怀天下。
“那首诗可有捉刀代笔?”李世民眼光扫向群臣,尽管心里明白便是李承乾之作,但是自己儿子一下子进步了,还是有些没底,毕竟皇帝是要脸皮的!
“陛下明鉴,臣等一直劝谏太子莫要前往李府,岂会作此行径?太子天资聪颖,想来是有感而发。此诚陛下教子有方,我大唐有此储贰,定能千秋万代,为陛下贺。”于志宁直接扔给李世民一顶高帽,反正你儿子厉害是你的功劳,你别折腾我们了。
“为陛下贺!”群臣行礼。
于志宁这番话深得李世民心意,都说虎父犬子,但朕有麒麟儿,承乾能有长进,其功在我,与有荣焉。圣君我做得,慈父我亦做得。
李世民收敛心神,压住心中那点快漏出来喜意,语气平和,摆手示意道:“都坐下吧!”
“太子能有此长进,尔等功不可没,但太子晕厥,尔等亦有责任,此事功过相抵,朕便不追究了。望东宫僚属能同心同德,为我大唐培养出一个合格储君来。”
众臣相互看一眼,知道事情过去了,不由齐呼:“陛下英明!”
只是于志宁和李百药心里还有些顾虑,敕令都没下,万一李世民记恨在心,岂不是玩完。
李世民再次拿起呈状,静看一会便放回御案上,手指搁在案面轻点,道:“太子这诗做得好,传下去让皇子公主以及诸位府上子侄好好研读,学一学这尊师重道,学一学这青出于蓝的精神气。”
尔等不如朕,尔等之子亦不如朕之子,乐极!
“陛下圣明!”
群臣再拜。
李世民轻敲几下御案,问道:“那太子侍卫是何人?”
于志宁和李百药相视一眼,心中石头落地,背锅侠来了。
要知道太子昏厥在李府,这可是大事。如果李世民无痛不痒揭过,那就代表事情没过去。
明日御史台的喷子可以把两人祖宗十八代喷了个遍。只要李世民敕令一出,有人受罚,说明事情到此为止。御史台还喷,那就不懂事了。
“回陛下,此子名曰冯孝约,其父现任蓝田县令,曾在前朝任将作监丞。此子半个月前深得太子信重,调至身边充当护卫。”李百药上前回禀。
“传旨:冯孝约行事粗鄙,但念其忠心,杖……杖二十!其他属官功过相抵,盖不追究。”李世民下令道,然后指着身边内侍,继续道:“你去监刑,并让几位宰相偕同礼部议一议新昌公谥号。”
内侍领旨,直奔中书省而去。
“诸位也下去吧!”
众臣起身叩拜行礼,慢慢退出两仪殿。
李世民见众臣退出,示意内侍拿来丝帛,铺在御案,一手飞白,笔走龙蛇。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李世民拿起丝帛,越看越是欣喜,喃喃道:“虽是平白直叙,但立意高远,我儿有人君之相矣。”
欣喜之余,顿时想到李承乾还卧床不起,心中不由一阵烦躁:“东宫一有消息,速报于朕!”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