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离水的刹那,三十六面鼙鼓在妈祖庙前擂出惊涛声。周远右肩刚贴上柏木轿杠,就被百年老樟的沉劲压得膝弯打颤。林夏在对侧猛拽五色麻绳,将轿杠往自己方向偏移三寸:“脚掌吃进沙里半指深!”她绑腿上的铜铃随步伐叮当,混着汗珠砸在滚烫的礁石上滋滋作响。
“换肩!”林夏的吼声炸响时,周远右肩的旧伤正被桐油木纹硌出血珠。她突然咬破舌尖,将带血的唾沫抹在轿杠龙纹凹槽里:“赤鳞开道!”血珠沿着木纹游向船首睚眦雕像,十六名轿夫同时发力,轿杠离地三寸掠过扑岸的浪头。咸腥海风里,她脖颈的鲨鱼牙项链拍打锁骨,二十七颗利齿随喘息起伏如潮汐。
礁石滩的乱流让轿身陡然倾斜。林夏脚跟横磕周远小腿:“螃蟹步!横八纵四!”他踉跄着学她侧身挪移,瞥见她裤管下的小腿肌肉虬结如老藤,脚踝处缠着浸透海盐的避煞红绳。轿杠擦过苦楝树时落英纷飞,她仰头叼住朵白花,反手按在他渗血的肩头:“苦楝花止血,根汁还能驱船蛆。”
转过晒盐场拐角,十二名童男童女突然撒出贝壳粉。林夏拽着周远屈膝三寸:“低头!龙睛过梁!”王船首部的鎏金睚眦正从他们头顶掠过,龙须上悬着的青铜铃铛叮咚坠下露水。她趁机扯下半截袖口,蘸着露水替他擦拭眉骨汗渍:“汗迷了眼,待会过火鼎要踩空。”
晒场中央的火鼎腾起丈高青烟,林夏突然将鲨鱼牙项链甩到齿间咬住。轿夫们齐声吼起《踏浪号》,她足尖点地发力,带着周远连踏七步北斗桩。热浪掀翻她束发的鱼骨簪,散落的发丝沾着火星扫过周远鼻尖:“跟着我的影子走!”
过火鼎时轿底几乎触到焰尖,林夏反手拍向周远后腰:“塌腰!臀要沉过脚后跟!”他重心骤降的瞬间,船尾的青铜锚链突然绷直,将轿杠拽出半尺偏移。她旋身用肩胛抵住缺口,鲨鱼牙在柏木上刻出深痕:“东南角补位!三步一叩首!”
到龙喉礁时潮水漫过脚踝,林夏突然解下腰间皮囊灌他两口:“老黄酒混海蛇胆,顶得住腥就咽下去。”烈酒灼喉的刺痛中,她已咬开装满艾草灰的蜡丸,将灰粉撒在两人鞋底防滑。王船龙骨擦过暗礁的闷响里,她扯开衣领兜住扑面浪花,甩手将咸水珠弹进周远眼眶:“瞪大眼!礁石群里有引路贝的光。”
最险峻的龙牙弯道上,十二盏青铜风灯在浪里明灭。林夏突然将周远扯到轿杠左侧,自己单肩扛起双倍重量:“踩我影子!七浅三深!”他踩着她在月光礁上投下的剪影,发现每个落足点都恰好避开湿滑的牡蛎壳。船首铜铃急响时,她猛地将他头按低:“桅过龙门!”
当王船终于落座在潮音洞祭坛,林夏瘫坐在礁石上卸下鲨鱼牙项链。二十七颗利齿已嵌入三颗在轿杠,她抠下齿尖沾着的柏木屑,混着海藻汁按在周远渗血的肩头:“柏木屑封伤口,比金创药灵光。”忽又掰开他紧攥的右手,掌心赫然躺着朵完整的苦楝花:“收好了,这是海神给的压惊礼。”
回程时她教他辨认沙地上的脚印:“内八步是请神,外八步是送煞。”夕阳将两人影子拉长在滩涂上,她突然用足尖勾画起潮汐线,“扛过王船的人,脚纹里都藏着半部海图。”周远低头看去,她赤足上的老茧果然排列成浪纹,脚踝处还粘着片龙喉礁特有的紫贝鳞。
当晚的谢神宴上,林夏偷塞给他半块掺了船钉粉的麦饼:“咽下去,往后晕船时含颗铁腥气。”篝火映亮她耳后新添的擦伤,周远摸出那朵苦楝花想替她敷上,却被她擒住手腕:“白花得留给明早祭桅杆。”她指尖的老茧刮过他腕脉,在皮肤留下道浅淡水痕,像退潮时最后一道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