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王离来到正堂,发现桑树下,王绾挺直身板,正坐在廊下看着竹简。
按理说,他也同蒙毅一样,喊一声伯父之类。
但家中大父归隐之后,和王家就没有这么亲近了。
走到廊道前,距离王绾十步的地方,微微抱拳:
“丞相召我来什么事呢?”
王绾放下竹简,指了指对面的矮案,缓缓说道:“过来坐吧!”
王离脱了鞋,来到芦席上,静静地等王绾开口。
“君上要东巡了。”王绾说道。
大父攻破赵国时,秦王巡狩邯郸,阿父攻破楚国时,秦王巡狩郢陈,现在轮到自己跟随秦王巡狩。
王离不确定问:“君上巡狩,向东边?”
“魏地发生叛乱。”
魏地在秦的东边。
君上没在朝议提及,魏地发生过小规模的叛乱,今日君上收到一封王令,并没有递御史大夫府,是已经被地方郡守平定了吗?
应该已经平定了。
否则,阿父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时王绾看着王离,说道:“你担任右中郎将,我召你来,想命你率锐士一千,护卫巡狩,肃清道路,整饬仪仗,确保君上车架安宁,彰显秦的威严,不得有疏失。”
“唯!”
王离抱拳,领命之后,站起身离开丞相府。
来到大门外,登上马车。
能躺着就不坐着。
涉婴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回过头对着车厢里的王离说道:
“公子,您第一次担任郎官陪同君上巡狩,不如回府上问问主父?”
就算皇子公卿,也不见得能陪同随行,而主父不止一次陪同君上出行。
王离躺着说道:“涉婴啊,我既然已经要凭借自身封赐彻侯,又怎么能去问阿父呢?”
“那公子想?”
“去陈远青的宅院。”王离说道。
“如果是他能让阿父去百越建立功业,也一定知道让我建立功业的方法。”
……
陈家的宅院。
陈远青跽坐在廊下,喜走过来禀告:“公子,郎将大人来了!”
紧接着,桑树缝隙依稀能看见王离走进来。
这一次没叼草,身披黑甲,配着一把剑,看来已经到宫里担任郎官,刚刚下值,身后跟着涉婴。
“公怎么又来拜访我呢?”
王离来到矮案前,跽坐下来,说道:
“君上要离开咸阳,去巡狩东郡了!”
始皇帝第三次巡狩,即将到达阳武县,在博浪沙遭遇张良指挥大力士伏杀,大铁椎命中副车,始皇帝幸免于难。
这一次,不知会潜藏在哪里。
王离问道:“你认为,君上为什么向东边巡狩呢?”
陈远青想了想,说道:“先君发祥于西边的诸戎,秦的国土和臣民也夺于关中诸戎之手,历来受到东边诸侯的歧视,现在秦统一天下,仍受到公卿士人的鄙夷!而不服秦。”
王离忍不住从连廊边上摘了一根草:“秦法严酷,有妄言的罪名,触之连坐,有谁敢多言?”
陈远青目光望向一边庭院:“豫让到赵襄子宫中担任官员,从来没有说过赵襄子的过错,却刺杀了赵襄子两次,到死也没有臣服啊!”
王离问:“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陈远青摇摇头:“杀了他们,士从哪里来?”
他继续说道:“先秦时,担任官员的子弟都由世家推荐,黔首连书都买不起,又怎么识字呢?”
王离抬头:“君上的意思?”
陈远青说道:“像孔鲋那样的贤人不会归秦,何必要恳求他们呢?我听说,君上下令,把他们的经籍抄录到学室。这就是根绝他们的影响,天下的学识道理全都归于朝廷,不必再依赖孔鲋这样的人。”
西河学派很多士卿不愿归秦,但稷下学宫有很多博士。
王离问道:“我在巡狩中,应该做什么?”
王离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懒散,却不是没有脑子,在跟随始皇帝巡狩前,知道来询问自己的意见。
陈远青问道:“公的射艺怎么样呢?”
王离缓缓站起身:“咸阳城中,公士宴饮时会比试射箭,射钱诚然是很难的,然而簪袅已经射过。”
“我听阿父说,胡人在北地宴饮时,也比试射艺,一种是骑在马上比试骑射,一种是将柳木削白,射断白处者胜,这种射法,比目力和技巧,似乱军当中取敌将首级。”
“涉婴。”
涉婴来到桑树中,剜出一个小白点,枝丫丛生,相互遮掩,想射中这白点,难就难在需穿过枝丫缝隙,看见目标。
知道王离的武艺很高,却不知道和簪袅相比射艺怎么样?
王离站在廊下,沉静和蓄力,目光如隼。
右臂缓缓向后,肘尖抬至与左耳齐平的位置。
箭矢破空之声如裂帛。
穿过枝丫缝隙,精准巧妙,射断了那标记白点的树枝。
手指的树枝掉落下来。
“怎么样呢?”
陈远青说道:“我有一番话,公认为怎么样?”
“你说。”王离放下弓箭,然后跽坐下来。
“公随君上巡狩,带上弓箭去吧。”
王离点点头:“还有吗?”
陈远青说道:“向东巡狩,背后必定牵动着巨大的徭役,黔首被征发修缮车道路桥,制造舟车,这些粮食和铜币从哪里来呢?”
“所以,朝廷是一定会征赋的。”
赋不定时征收,但凡有额外的大工程,一定会临时征赋。
虽然打开咸阳仓,但始皇帝巡狩的时间越长,消耗的粮食越多,一定会征收赋税。
王离问道:“为什么不能不巡狩呢?”
陈远青说道:“秦一直被东边视为蛮夷之地,现在蛮夷之地竟然执掌天下,这就是秦和东边士卿巨大的矛盾,作为帝王,是一定要向东巡狩的。”
王离问道:“公要我做什么?”
王离很聪明啊!
话虽然只说到这里,也没有表露半点意思,就能看出来。
陈远青说道:“如果君上遇到行刺的事,请公将君上劝回咸阳。”
“君上第一次巡狩、第二次巡狩,临时征收摊派赋。”
“公想,征收的赋从哪里来呢,成年的男子到边陲戍守服从徭役,他们的亲人在家乡耕种,免除一次赋,我认为,到时候公的名声一定会传到边陲。”
涉婴闻言微微抬头。
王离摇摇头:“这是很难办到的!”
他继续说道:“你会同行吗?”
陈远青摇摇头:“我没有接到离开咸阳的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