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
待到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燃过三寸后。
万历皇帝眼睛落在了疏奏上的文字。
“近日来,京师及诸郡县,疫病横行。患者初起,头痛如裂,旋即头面肿大......街巷间哭声不绝,棺木供不应求,惨象令人怵目惊心......”
皇帝又看向了内阁的票拟,一看字迹便知道是元辅张居正的手笔。
“所陈大头瘟肆虐情形触目惊心......臣议着太医院下辖惠民药局,调配各地医官...采买药材......一干费用由户部支取......”
万历皇帝盯着票拟许久,想着要给一些建议,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他脑袋空空,根本想不出什么计策,能够想出来的,都不如张居正完善。
虽然这样的事情尚来如此,可还是让他有些挫败感。
干脆将朱笔给扔到了一边,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朝着外头喊道。
“张伴伴!张伴伴!”
“来了!陛下!奴来了!”张诚赶忙从外头跑进来。
万历皇帝用指节敲了敲书案说道:“快些快些!朕疏奏批阅的差不多了,将今日最新的《万历新报》呈上来。”
“可是......”张诚有些迟疑地看向书案上,尚未批阅完成的那一摞疏奏还是厚厚一叠。
可想起近来在朝堂上发生的风波,他当即住嘴,点点头说道。
“奴这便给陛下去拿。”
张诚出去,不一会儿就取来一份崭新的《万历新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书案上头。
一见到《万历新报》,皇帝的眼睛便开始发亮,什么瘟疫之类的,通通都抛到脑后了。
万历皇帝说道:“你先下去,莫要打扰朕看报。”
可过了一会儿,见张诚还没有下去,不由得皱眉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张诚这才通报说道:“启禀陛下,您早上不是让人去宣张士元入宫,此刻他已然到了养心殿外,是否宣他进来?”
“张士元来了?”万历皇帝的欣喜溢于言表,他连忙挥手说道。“快快快,让他进来说话。”
等到张诚领命出门,万历皇帝这才收回心神,去看了看手中的报纸。
依旧是习惯性的,他翻到了后头的版面,打算先看看笑话和话本一栏。
“还在断指记啊~”
万历皇帝有些失望的感慨一声,这《断指案》《凤印案》他都看过了,报纸每日连载的内容有限,三期了甚至还没追上皇帝看的内容。
不过,这个时代能看的话本有限,《三国》《水浒》之类的,大部分喜爱话本之人都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
万历皇帝自然不会介意再看一遍。
可看着看着,他便皱起眉头。
倒不是话本的内容有问题,而是这一期报纸在话本一栏上,加上了许多“全相”。
上一回,万历皇帝便在话本中,看到了这些“全相”插画,谁想张允修这小子,竟然原原本本搬到了报纸上。
“不成不成!”万历皇帝连连摇头。“张士元画工太差,如此画工让几万人看到,岂不是贻笑大方?”
正当他在纠结之时,张允修已然步入大殿,上前行礼道。
“臣张允修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
一看到张允修,万历皇帝便如同看到玩伴的孩子一般,当即从书案中走出,迎了上来。
“快快快!”不等张允修起身,万历皇帝便将其拉起来,拉到了书案边。“朕给你瞧个东西。”
站在一旁的张诚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可还是乖乖的离开,当作没看到一般。
等到张诚出门之后,万历皇帝一下子失去了皇帝的威仪,拍了拍张允修的肩膀说道。
提起前几日在朝堂上的事情
“好你个张允修!着实没有让朕失望!你可知你走后,那些群臣脸上的表情?你这次是好好帮助朕出了一口恶气啊!”
张允修此人,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也老是会提出一些天方夜谭的想法。
时常跟他这个皇帝,也有一些无礼的举动。
可万历皇帝还是觉得他无比亲切,比起朝堂上的官员,比起卑躬屈膝的宦官,要顺眼太多了。
这固然有童年的情谊在里头。
可也有另外一份情感的补充。
从前,万历皇帝总是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受到群臣的指摘,受到元辅张先生的批评。
害怕自己被人叫做昏君。
可万历皇帝终究是人,他也会愤慨,他也有怨气,他也具有一份孩童的天性。
而这份情感,在儒家传统教育之下,被结结实实压抑了十余年。
就是这样的愤懑,被张允修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人,给彻底的抒发出来。
忤逆张居正、怒斥群臣、殴打言官!
这都是从前万历皇帝做梦都想做,而从来不敢干的事情。
而在前几日的朝会上,被张允修这个玩伴,一件又一件的干了出来。
虽不是他亲自上场,可见到群臣吃苍蝇一般的表情,便已经让万历皇帝心中爽上天际。
特别是,在那一日之后,万历皇帝在宫廷内的行事便不再有那么多管束了。
清流儒生们也是会害怕的,不仅仅没有博取到名声,还“遗臭万年”,革除官职,半身不遂的魏允贞,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至此之后,万历皇帝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张允修笑了笑说道:“微臣起到了些作用,不过也得亏有陛下审时度势,及时将微臣召上朝会,不然微臣也没有机会在朝会上一展身手不是?”
“莫要将功劳揽到朕身上。”嘴上这样说,可万历皇帝还是显得很开心。
他转而又有些愧疚地说道:“可惜近来群情汹汹,不然朕定然给你个锦衣卫同知,或是尚宝司丞当一当。”
在万历皇帝的眼里,张允修已经成为了自己人,对自己人自然是要好一些的。
万历皇帝也有与张居正商量过,不仅仅让张允修入国子监,还让他先担任个锦衣卫的虚职,也算是皇帝的恩宠。
可惜还是被张居正给拒绝了。
从前万历皇帝想要封赏李太后父亲李伟,也就是皇帝外公为侯爵的时候,也同样被张居正给“劝谏”了。
所以,万历皇帝倒也没什么办法。
张允修不知道自己被老爹坑了,却是很豁达的样子:“陛下不必忧心,能够入国子监,已然是臣的极大荣幸了。”
实际上,张允修也不想太早露锋芒,他是想要出头,不过只是想在皇帝面前出头。
朝堂风波一事,已然将许多清流得罪死了,近来还是韬光养晦一些。
万历皇帝背着手感慨说道:“若普天之下的臣子都如你一般的心胸,朕便是不用愁了。”
在万历皇帝看来,张允修不着调了一些,可终究是个老实人呐!
朝堂上的大臣,嘴上乃是忠君爱国,实际上背地里都想着怎么算计他,从他这个皇帝身上获取好处。
谈话间,他不由得抽出了那份《万历新报》,指着上头的插画说道。
“你这报纸倒是不错,可惜就是插画实在是难以恭维。”
张允修察觉出皇帝话语中的情绪,当即故作感慨地说道。
“不是微臣不愿找画师,实在是民间画师皆是平庸之辈,臣便只能是自己上阵了,这画工实在是......”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头,他当即拍了拍胸脯说道。
“我便知道你有此困难,来来来,看看朕为你画的全相。”
说话之间,他又从书案底下抽出几张白纸,摊开来,看向张允修的眼睛中满是期待。
张允修定神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
历史上,万历皇帝对于书画便十分热衷,可惜张居正与翰林学士们,对他沉迷书画一事十分看不惯。
后来张居正还上书劝谏皇帝:“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
从此之后,皇帝的书法以及一干课程,全部都被削减。
秉承着元辅越不让我干什么,我便要干什么的理念,这几年万历皇帝便偷偷将书画捡起来。
当然,他自然不敢像张允修那样肆无忌惮,说是捡起来,也不过是偷偷私底下练习。
这万历皇帝在朝政上面,仅仅算是中庸之姿,还有些逃避型人格。
可在绘画一途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仅仅是自己的兴趣,他便将插画上的狄仁杰,描绘得栩栩如生。
上头的人物图,身着官服,身姿挺拔,袍角随风轻扬,仿若自带一股沉稳威严的气场。
不过,张允修左看右看,总觉得这种绘画手法,并不像是明朝时期该有的风格。
反倒是......有些像是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