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梦很长。
沈砚是被黏腻的触感,猛的惊醒。
醒来之后,只觉得自己后颈贴着某种湿冷的活物,细密的绒毛正顺着脊椎往下爬。
这种情形。
惊的他猛地翻身坐起,手掌按在滑腻的青苔上,指甲缝里立刻渗进暗绿色的汁液。
“咦,好恶心啊。”沈砚皱着眉,暗骂一句。
他擦了擦手。
观察一下四周。
发现自己正背靠着一座长满青苔的水井。
雾气弥漫之下,太阳隐隐能看到一个光团,在天边刚刚升起一些。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
现今应当是早上,晨雾像蛛丝缠住口鼻,空气里带着陈年米浆发酵的酸腐味,混着几不可闻的腥甜——像有人把供桌前的冷猪肉浸在了酒糟里。
这个气味!
真让人恶心,习惯了自己城市里,灵气浓度含量2的正常新鲜空气,猛的第一次闻到这种空气,还真是挺恶心的。
不过这恶心的空气中,并没有任何的灵气含量,仙域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
此时,他看向气味的来源,不过视线被苍白的雾气切割成碎片。
这雾虽然浓重,但好似有生命一般,他看向某处。
竟然能看见三十步外歪斜的竹篱笆上,褪色的招魂幡正在滴水,布条末端结着晶莹的冰碴。
这雾气也有古怪,随人心念而动,沈砚以前学阵法的时候,陈空山老师曾经讲过,云雾阵法,是一种简单的迷阵,困外不困内。
外层是迷阵的情况下,内层的云雾虽然也浓重,不过会随着人游走而退后。
所以城市里使用的一些灵药,就是在这种云雾迷阵里长大的。
也算是阵法的多样性使用。
不过,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竟没有引起沈砚的恐慌。
已经第三次次陷入诡异的场景。
他已经有些习惯了。
第二次就是被拉入青梧的识海,青梧的识海其实最正常,但个人感觉那个时候最吓人,传送过去就发现不对,当时心脏都猛的紧了一下。
而第一次地铁站事件,给他带来的阴影,才是最吓人的。
有了第一次,后续也就有心理准备。
不过让沈砚感觉奇怪的是,这云雾大阵作为地势大阵的一种,应该因地制宜,需要灵气来运转。
不过这空气之中并没有灵气含量,那云雾大阵是怎么运转的,莫非是云雾大阵隔绝了灵气。
他对阵法了解不多,但不敢妄下结论。
不过此处定然惊险,所以沈砚把手摸进口带。
沈砚摸了摸衣服内袋,手机还是不在,但本来放好的符箓却又神秘的回来了,想必是诡异知道,自己没有灵气无法催动符箓,所以给他放回来了。
只是,这符箓里包裹着一个东西,是一个硬硬的,长长的东西。
沈砚用手摩挲着,感觉好像是一块玉佩。
自己身上可没有玉佩。
可能是青梧留下的玉佩。
沈砚掏出来看看,果真是一块青竹玉佩,上面还带着幽幽清光,只是看着,就给人一股安心之感。
果真是青梧之前身上那块。
看来这就是青梧给他留下的破局之宝,刚才手碰到青竹玉佩的时候,沈砚就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其中流淌。
让人心神放松,安宁定神。
这温和的力量,就是青梧。
除了一股力量,上面还有一些残存的信息,沈砚感知之后,才明白玉佩上有一次杀伐的机会。
只要找到那个该杀的人杀掉,沈砚就能获救。
不过,事情没那么平稳。
“后生仔,莫要压着井娘娘的头发。”
正在沈砚仔细观摩着这块玉佩时,沙哑的嗓音贴着耳根炸开,沈砚触电般远离井口石台。
只见布满裂痕的青石缝隙里,有一缕湿漉漉的黑发正缓缓缩回井中,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苔上晕开深红痕迹。
这是血吗?
沈砚看不明白。而且刚才也没有注意到这古怪的水井。
竟然还有头发。
他看着看着离去的古怪头发,还井娘娘,这村子竟然这般古怪。
想到这里,沈砚喉结滚动两下,嘴角却扯出冷笑。经历过地铁站那场血肉盛宴,这种程度的诡异反而让他有种病态的安心感——至少这次能看清敌人。
他强行压下对着井使用玉佩的想法,反而是看向一旁的说话的人。
这人比井的古怪,不逞多让。
一个穿藏青对襟衫的老妪挎着竹篮站在雾里,篮中纸钱灰扑簌簌落在地上,却凝成细小的漩涡往井口滚动。
烧纸的老太太。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沈砚身体一阵僵硬,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小时候,自己调皮不睡觉,爸妈讲的猫脸老太太,眼前这老太,诡异程度不下于猫脸老太太,沈砚咽了口口水。
他稍微挪动一下位置,移动可以缓解身体的僵硬,眼睛死死的盯着老太太,生怕这老太太下一秒就变成妖魔扑上来。
看着这猫脸老太太的长相。
沈砚心里也有了一丝恶趣味。
不愧是诡异制造的幻境,可能诡异的一家子亲戚都被具象到了这幻境之中。
不知前因不晓后果。
想了片刻,沈砚对着老妪开口说道:“老人家,这里是哪里?”
老妪枯槁的老脸像书皮一样张开:“落槐村。”
落槐村?
这诡异还真会玩。
真的生成一个村子的诡异场景,呵呵呵呵,倒是厉害的很。
这种遭遇,要是回到仙域,写出来,老师肯定会因为是我疯了。
沈砚心里暗暗想到。
谁能想到,诡异这种东西,还会生成幻境,据说仙域的化神曾经出手对付过诡异。
那位真君一刀毁灭了诡异之后,不多时,诡异就又重生。
不断重复。
周而复始。
所以,化神也只能把那个诡异镇压,镇压的地点,离临海市也不远,叫八龙镇。
这样想着,沈砚站起身,手上拿着符箓,十分警惕的朝着一边走去。
边走边留意这老太太和那口水井,不过此时,手中青色玉佩缓缓发烫。
【别怕,诡异刚才和我拼了一个伸手重伤,他也不能直接杀你,要遵循这个幻境的发展。】
是青梧的传言,沈砚看到这个,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有几番提防在心中。
因为手机不在身旁。
命运还在他人手上掌握。
这只是一个幻境。
却是一个能要他命的幻境,所以,他必须要小心。
所以沈砚对发生的一切,都有所警惕。
青梧可能也明白沈砚内心的想法,青竹玉佩一阵发烫,随后传来信息:“这方秘境的诞生,取决于诡异的源头,也就是说,此方世界只有一个人是诡异的源头。”
“找到那个源头,你就能出去,在我死之前,其他的任何方法都杀不死你,他只能困死你。”
青梧的信息传来,给予沈砚内心安宁,早说啊,自己刚才还这么担心。
相信自己死了对青梧没什么好处。
可信度自然上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的残魂。
不过他刚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影早就已经靠近了他。
是那个老太婆。
沈砚躲闪不及。
让老妪枯槁的手指突然扣住他手腕,指甲盖里嵌着的红色粉末蹭过脉搏:“祠堂供着热茶哩。“
而她的眼神木木的,不带有一丝神采。
声音也难听,就像木板摩擦一样。
沈砚听着老人沙哑低沉的声音,只觉得内心一阵发毛。
猫脸老太加古怪低音。
以前战场上都没有这么吓人的老人。
要不是自己在幻境里没有修为,这老太太就死定了。
不过,下一刻,沈砚眼神看到一处更恶心的景象。
这老人袖口露出的皮肤布满鱼鳞状纹路,正随着呼吸翕张,从中溢出的竟然是缕缕线香燃尽后的青烟。
这能是人?沈砚问题脱口而出。
沈砚连忙收回手:“好的,晚辈先感谢老人家招待。”
当沈砚甩开手时,才发现掌心多了道暗红掐痕,形状恰似半枚褪色的铜钱。
应当是那老人指尖的朱砂。
不过这老太太下手挺狠。
硬生生在他手上留下一个印子。
随着老人朝着浓雾里走去。
老太太腿脚很慢,走的也很慢,不过沈砚大步流星之下。
这老太太却诡异的总是能够领先他一个身位。
随着他和老太太,穿过泥泞不堪的小路。
入眼的是云雾之中残破建筑的虚影,从影子看,多是木屋,残破不堪。
沈砚还没见过这种房子,家家门前都有一道破旧的竹篱笆,里面是自家的菜地。
本来看着应当是男耕女织的好日子。
不过靠近村庄。
沈砚就发现这里人少的可怜。
大多数人家都禁闭房门,像是在躲避什么。
来不及细想。
下一刻。
沈砚听到村里传来碾米机的轰鸣,声音却像是从深水里透出来的。
村内也有一座井,比起方才那座青苔布满的井口,这座井明显整洁许多,也没有青苔,整座井台都是一块完整的石头凿成的。
看着这口井,沈砚不由得纳闷,村里有井,为什么这老太太还去外面的那座井哪里。
想起刚才老太太筐子里的香自燃进井,那座井,应当是祭祀所用,而不是饮水的。
想到这里,沈砚靠近井台,他想看看,在这幻境里,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清澈井水照射出他的面容,沈砚还是沈砚,他的意识是他,面容也是他,并不是来到这个秘境里的谁身上。
心思刚松一下,下一秒,井水中的他对着井水整理头发时,水面倒影的唇角竟比他本人早半秒扬起。
这不对,沈砚自知刚才没有看错,井水上的倒影在自己嘴角动作之前就笑了。
这倒影不对劲,好像这破地方什么东西都透着诡异,如果是一个人的回忆,那么是什么让这个地方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可能引发这个地方变化的源头,就是沈砚要去消灭的源头。
沈砚这样思索着,这种可能性极高。
就在这时。
“后生仔,你怎么不跟我走了。”沙哑奸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沈砚有些僵硬的转身。
那老妪正瞪着一双眼白占一大半的眼睛盯着他,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看到这吓人的场景,沈砚差点就把青竹玉佩给砸出去,不过他忍住了。
沈砚换上一副嘴脸:“老人家,我走的有些累了,想着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老太婆眼神露出一丝狠色,下一秒,沈砚手上那块朱砂印记迅速发烫,一股无法抵御的剧痛席卷他的全身。
“啊?”沈砚没忍住叫了一声,随后半跪在地上,这个老婆子对他出手了。
该死,青梧不是说,这些人在幻境里也要遵循规则吗?
怎么这老婆子直接动手了。
沈砚忍着疼,把手放在符箓上,虽然现在他身上没有灵气引动符箓之力,但能引动符箓的不只有灵气。
老婆子看着他把手伸进衣服内的口袋,嘴角露出不屑笑容:“小伙子,休息够了吗?”
此时沈砚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他咬着发白的嘴唇:“休息够了,休息够了,老人家,我绝对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就好。”老太婆露出自己的猩红大口,干枯的面皮带着几分讥讽。
看着这老妖婆的模样。
沈砚突然想起《异闻录》记载:'雾现鳞纹,必生伥变',眼前老妪的皮肤状态,分明是被伥鬼同化的第一阶段。
怪不得,这村子里云雾环绕,不见阳光,原来是伥鬼作祟。
不过这伥鬼老太明显也不是他能够对付的,形势比人强,沈砚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小鬼后面必有阎王,弄清楚这村子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就能查明白源头在哪里。
而且,刚才那个老婆子一直是什么祠堂有热茶,可以休息,不知道是吃定自己了,还是故意的。
沈砚已经感觉到,祠堂应该就是落槐村异变的源头,现在他的形式,就像为虎作伥那个故事一样。
书生魂引诱着商户走进老虎的所在。
二人走了不多时间,一座宏伟的阴影出现在云雾之中,不知道是不是沈砚的错觉,这座建筑附近的云雾极为浓重。
其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
跟在老妪身后,打开大门的一刹那,沈砚好像看到了此生未见过的风景。
而老妖婆则是在一旁随意的说道:“后生,这就叫点茶。”
而沈砚眼中则是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