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张家大宅里便又忙碌起来。张说父子都是需要上朝的朝士,因此家奴们早早便要起床饲马、准备出行的仪仗。
陋舍几无隔音的效果,沉沉睡去未久,张洛便被外间嘈杂声吵醒,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阿莹则蜷缩在床尾处仍自酣睡。这少女不知梦到了何样好事,嘴角还微微扬起,两侧各露出一个甜甜浅浅的梨涡。
至于原本睡在了床上的英娘,此时则不在房间中,看来是在自己入睡后又将他挪回了床上,此时则不知去了哪里。
张洛也小心翼翼下了床,一边穿衣一边活动着四肢。后世的他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也已经维持了数年的伏案劳作、熬夜游戏、欠缺运动等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腰颈筋骨都出现了一些毛病,精力也逐年有减。
但如今这少年人的身体虽然大病初愈,又没有充足的睡眠,但却仍然没有什么不适感,仍是精力十足。
“阿郎醒了……啊!”
他这里正低头摆弄着怎样才能不那么有碍观瞻,床上却响起阿莹的轻呼声,回头望去,春睡未足的少女姿态慵懒的半仰半卧,几缕青丝散落眼前,发丝间的眼神有些闪烁游移,俏脸则羞红娇艳。
“阿、阿郎不要挑弄他……”
“呃、知道了。”
张洛有心要解释一声,但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只能微微颔首,故作镇定的转过身去,在房间中深做几次呼吸,这才渐渐的疏散掉体内过于凝聚的气血。
走出外堂后,仍然不见英娘,阿莹则随后起床,往侧间充当厨房的房间去生火温水,准备让阿郎洗漱一番。
这时候,府邸前方又传来了清晰的鼓角声,这可不是什么锣鼓班子要唱戏,而是宰相出行的仪仗礼仪。张洛倒是挺想见识一下真实的古代仪仗出行场景,毕竟在后世能够看到的只有画面,可是一想到他父亲张均昨天那恶劣态度,便也懒得再凑过去遭人冷眼训斥。
不多久,阿莹便盛出了温汤,并将澡豆、面脂和揩齿的牙粉一并奉上。
这些个人护理的用品,昨天张洛都已经用过一次,就算没用过倒也不会大惊小怪,毕竟古书中都有记载,不会像营销号一样动辄高呼这是什么穿越物!
古代科技与生产力发展的确不如后世,但人在衣食生存和在此之上的**需求也都大同小异,由此衍生出来一些器物用品理所当然,要是没有反而让人奇怪。
当然有并不意味着普及,而且也并非没有改进的余地。张洛一边捏碎澡豆、用水晕开涂在脸上,一边还在心里盘算着抽空要把香皂搞出来赚点小钱,赚不了那就放家里自用,反正也不需要多大的成本和工艺。
主仆两人都洗漱完毕,英娘也从外间返回,手里提着一个食匣,身后还跟着一名身形矮壮、身穿短褐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进院子里,打量了几眼简陋的茅舍,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后才将视线落在张洛身上,举臂叉手说道:“英娘来告六郎要用马出游,我来问一问是否有此事?”
“这是邸中管厩的吴掌事。”
阿莹入前小声说道,她留意到阿郎醒来虽然生性不少,但对人对事似乎都有些生疏。稍作介绍后,她便转身走回了房间中。
张洛在族中同辈排行第六,听到这吴掌事问话便点头道:“不错,是有此事,给吴掌事添麻烦了。”
“麻烦谈不上,这本就是仆下份内的事务。只不过,六郎用马何不早告?今早令公并诸郎主皆策驭出行,厩中闲骥不多,还需留备别事使用,六郎如果需求急迫,可否用驴?”
张洛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沉,用马还是用驴他倒是不讲究,无非只是代步,但这家伙专程来此咧咧这一番,分明是来找事的。
他眸光一凝,旋即便望着对方说道:“闲骥要留你用?谁要使用?我与你去问遍全家,若真不足用,驴也不用,徒步则可!驴马养来就是为的驮策使用,若不堪用,打杀食肉!家中以你管厩,遇事难用,要你何用?”
那吴掌事没有想到张洛这么暴躁,脸上的假笑都变得有些僵硬,他眉毛颤了几颤,嘴巴张了又张,过了好一会儿才俯身说道:“六郎误会了,仆怎敢刁难,只是想问六郎要去哪里?如果途行遥远,厩里备料相随,不必途中寻料饲马。”
“我只去洛南庄上,午后即回,不必备料。你既来问,劳你遣人将马送来,待向夫人问安之后我便要用。”
张洛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又对这人说道。
那吴掌事见状也不再逗留,口中连连应是,又向着张洛拱手作揖,然后才转身离开。
这时候,阿莹提着麻绳穿起的几十枚开元通宝从房中走出,看到这一幕后眸中顿时异彩闪烁,来到张洛身边举着手里的钱串笑语道:“这吴川他耶是令公门下牵引苍头,因这一层渊源得了这差使。阿郎之前寄马厩中,常常需要委托他来精饲照料,都要拿钱贿使。此番过来刁难,一定又是讨钱,却被阿郎吓退!”
张洛闻言又是一阵无语,只觉得前身少年张雒奴不只是个小败家子,而且还根本不懂得维护自己的权益。他这庶子就算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主人张均裤裆里漏出来的,居然被家中一个马夫给拿捏住,也不想想这马夫拿捏的是自己吗?分明是主人的**!
英娘昨晚已经因为阿郎突然的成长而感动的热泪盈眶,此时见到这一幕自然也不免更加的激动欣慰,连连叹声道:“阿郎成人了,再也不用忍气受辱了!”
三人返回房中,英娘从食匣里拿出去邸内公厨取来的食物,这一次倒不再是寡淡乏味的汤饼,而是两张羊肝剁碎做馅的毕罗,还搭配着蒸熟的枣糕、油炸的寒具等糕点,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涨。
张洛来到这个世界后总算吃到了一顿可口的饭食,光他自己就吃了将近一半的食物。英娘母女则进食不多,待到张洛吃完才上前来吃了一点,然后才又打包收起来:“今日出城往返路远,留待路上阿郎果腹。”
三人用餐完毕后,外间又有两名身穿短褐的奴仆牵来一匹棕色皮毛的马并一头驴,那管厩的吴川并没有再过来。马背上鞍辔用具都已经绑好,鞍旁还挂了一个满满的口袋,口袋里则装着豆粕草料。
马既然已经送来,张洛便准备出门,至于说去给那郑氏主母请安告辞,他才不去呢!既然都已经打算离开张家了,自然也就不用太给这些人脸。
古代的宗法伦理给人的约束与压迫还是很大的,这也是张洛想要脱离张家的原因之一。
像后世比较知名的唐代诗人李贺的故事,李贺之父名为李晋肃,为避父讳而终身没有参加科举。这样的事情在唐代并非孤例,还有唐人贾曾父亲名为贾言忠,为避父讳而拒绝出任中书舍人。
张洛只要还留在张家,就会一直笼罩在其父张均的阴影之下。他固然还可以寄望于凭着自身的才学能力逐渐扭转张均对自己的看法,可问题是张均本身就是个糊涂蛋,同这样的虫豸搅合在一起,绝不是什么好事!
城外的田庄位于洛阳南郊的三川乡,往返有几十里,如果没有驴马代步、单凭步行的话既累且慢,所以英娘才一大早便去邸内厩中求马。
张洛脑海中继承了少年张雒奴对马匹的认识,身体也还留有骑术相关的肌肉记忆,一眼便瞧出这是一匹马齿过长的老马,而且鬃长毛厚、有欠打理,并不算是良驹,仅仅只是堪堪代步的水平。
不过他也明白就算是闹到他祖父张说面前去,厩中饲养的良马名驹怕也轮不到他来用。那管厩的吴川随马还送上一袋子饲料,姿态已经算比较端正了。
原本说好是三人一起往城外庄上去,原本英娘是打算厩中使一匹马给阿郎代步,自己母女徒步跟随。如今那吴川受张洛所慑送来一马一驴,三人两乘却又不好分配。
“不如去坊里赁驴铺子赁租一驴?”
阿莹想了想之后,便开口提议道,张洛对此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但一边的英娘却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赁一头驴一日便要五十钱。就算是徒步往来,脚力又值多少!阿郎既有离家之计,每一分的钱帛都要小心算计,哪能再像之前那样浪使!”
说话间她瞪了阿莹一眼,继而又对张洛说道:“便让阿莹陪阿郎同往,我在家等着,还能闲来纺纱补贴一下用度。”
“阿姨也不用纺纱,在家休息一下吧。我这些天卧病不起,阿姨忧心照料,也是很累。”
张洛闻言后便点了点头,用过早餐后便与阿莹一起牵着驴马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