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气氛愈发沉重,江瀚微微一笑,主动转移起话题。
他轻轻放下酒碗,正色道:
“布匹、粮食,这些东西我自然不是白送的,虽然他们现在走了,但这份情总归会记在心里。”
“就拿咱们总旗王峻来说,虽然倒霉了点儿,兵变时也没出什么力,但毕竟是咱们老上司,走之前让他体面点总没错。”
一提到这事,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峻是个老倒霉蛋了,先是被吴自勉给陷害,硬生生背上了“兵变主使”的黑锅,被捆了一晚上。
一直到兵变结束,江瀚几人去吴自勉营帐搜刮战利品时,才把他救了出来。
被救出来后,王峻自觉没什么贡献,白拿了江瀚十两银子,心里过意不去。
于是主动请缨去看管钱粮,结果一不小心又把手摔折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吃白喝这么久,王峻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于是他和几个不愿造反的同乡一起离开队伍,回了保安县。
但毕竟是老上司,所以临走前江瀚还是多给了王峻十两银子,外加几匹土布。
提起这事,几人也是忍俊不禁,但江瀚很快打住这个话题,继续解释道:
“以后陕西日子会越来越难过,等他们哪天真活不下去了,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我,自然就会来投奔我。”
“都是边军精锐,肯定比那些刀都拿不稳的流民强多了。”
江瀚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开始给众人分析眼前的局势:
“自从咱们北上勤王之后,陕西境内守卫空虚,各地流寇也趁机冒了出来。”
“碍于兵力有限,新任命的三边总督杨鹤没办法,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几位巨寇身上。”
“其中以白水王二,横天一字王王嘉胤,闯王高迎祥为首,这几人都是朝廷明令必须拿下的巨寇。”
“对于其他规模不大的贼寇,各地主要还是以招抚为上。”
“所以趁着这个空档,咱们就在白家沟悄悄发育一段时间,养精蓄锐。”
“只要不明着扯旗造反,攻打县城,官府是不会管我们的。”
听完江瀚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要不说旗总有招呢,要是换个人领军,他们这帮人说不准早就散了,要不是就投了流寇,饥一顿饱一顿的。
江瀚扫了一圈,目光停在黑子身上,吩咐道:
“黑子,你去打听打听,看看附近有哪些为富不仁的地主,又或者是肆虐乡邻的匪寇。”
江瀚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补充道:
“这么多弟兄闲着呢,正好去打打秋风,操练操练。”
黑子眼前一亮,兴奋地点了点头,猛灌了一口酒,心中发狠,誓要把安塞附近的地主都给查清楚,到时候来个一锅端。
江瀚没多理他,而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至于粮食,反正白家沟的地也没人种了,等开春了,咱们招点流民,试着种点粮食。”
“我和柱子对白家沟熟悉,明天我俩就去看看,仔细算算到底有多少亩地能种。”
江瀚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总结道:
“反正就一句话,广积粮,缓称王!”
......
第二天一大早,黑子就带着骑兵出去打探消息去了,邵勇则是负责监督手下的兵丁进行日常操练。
江瀚和柱子则是去白家沟周围查看土地情况。
寒风呼啸,田间地头上积雪重重,放眼望过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江瀚站在村口,定定地注视着干涸的延河河床,儿时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
曾几何时,依靠着这条延河,白家沟也算是个富饶的好地方。
农忙时,男人们会踏进河水,弯腰挑起水桶,日复一日地浇水耕田;妇人们则是在河岸边忙碌,洗衣淘米。
大一点儿的孩子们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后面,帮着做些除草施肥的杂活;小一点儿的孩子们则会在河里嬉闹玩耍。
年幼的江瀚和柱子也曾是其中一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生活可能会一直这样平淡而幸福的持续下去。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遇,天灾,苛税,匪寇......如同镰刀一般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乡民,直到这个富饶的小村庄彻底消失。
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江瀚心里五味杂陈,一旁的柱子也察觉到了江瀚的情绪,默默地拍了拍江瀚的肩膀。
江瀚长长地叹了口气,甩了甩头,将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重新集中精神,开始盘算起田亩。
江瀚停在地头,掰着手指开始算了起来:
“咱们现在大概有一千两百人,一个月就要吃一千两百石粮食,再加上百来匹战马,一年大概要两三万石粮食。”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被积雪覆盖的田地,继续分析道:
“咱陕北的地薄,平均两亩地才能出一石粮食。”
“所以咱们需要种三万多亩地,才能满足咱们一年的吃食。”
听到“三万亩”这个数字,董二柱差点没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瀚二哥,咱们村拢共才不过一千多亩地,就是加上隔壁马家沟也才三千多亩。”
“如今你开口就是三万亩,哪儿来这么多地。”
江瀚白了他一眼:“我就是算一算,你急什么”
“咱们现在种的都是无主的地,能种多少算多少,缺的粮食去别处找补。”
“到时候招点流民过来,一天管几顿饭就是了。”
董二柱点点头,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问道:
“那赋税呢?咱们占了两个村子的地,那不就得交两个村子的税?”
“再加上徭役,摊派,咱们得种多少地才行啊?!”
江瀚看着一脸认真的董二柱,语重心长地问道:
“我说柱子,你看我脸上写着冤大头吗?”
“啊?”董二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江瀚反手给了董二柱脑门儿上一个巴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咱们是反贼!反贼!不是良民!你他娘的手里的雁翎刀是摆设吗?!”
“老子手下一千多副刀甲,哪个不开眼的敢来征税?”
董二柱捂着脑门儿,还有点不服气,嘟囔道:
“说就说嘛,动手干啥?”
说完他还停了停,见江瀚没再准备动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带着几分担忧继续说道:
“瀚二哥,虽然这雪是下了,但是谁也说不准明年的天气是好是坏。”
“咱们陕北年年大旱,我估摸着明年还是要大旱。”
“这粮食种下去,能不能活还两说呢!你打算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