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崇祯憋着要找江瀚麻烦时,江瀚一行人早已绕过延水关,踏入了陕西地界。
到了陕西后,江瀚先去了米脂一趟,他想去找找大名鼎鼎的闯王,看看能不能将其纳入麾下。
结果当地人告诉他,李鸿基并不在村里,而是终日奔波于各处驿站,传递军情要务,已有好久没回村了。
(根据《延绥镇志》和《延安府志》记载,李自成此时还在米脂,不存在如《明季北略》和《绥寇纪略》所说,李自成此时去参军了的说法。)
听到这个消息,江瀚有些纳闷儿,李自成不是应该被裁撤了吗,怎么还在当驿卒?
实际上,大明朝廷所谓的“裁撤驿站”,只是取消编制,不再发放薪俸罢了。
可那传递军情、公文的差事,驿卒们却还得照干不误。
那既不发工钱,又要人卖力干活,这银子从何而来?
没办法,国家大事重要,只好苦一苦这些小小的驿卒了。
驿站修缮,马匹保养等一应开销,只好请驿站工作人员自掏腰包了。
李自成就是这样欠下的债务,驿站里死了一匹驿马,官府要求他们驿卒照价赔偿。
但这帮驿卒实在没钱,所以李自成就去找了同乡的艾举人借钱。
后来大旱,种地没收成,实在还不上,被艾举人联合官府一顿好打,这才起兵造反。
没能见到大名鼎鼎的闯王,江瀚有些失望的离开了米脂,一行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身上的银子也都换成了粮食、布匹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往后几年,对于陕西地界来说,银子可谓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这些才是硬通货。
一路上,那些不愿意造反的人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队伍。
“旗总,王五他们...”
黑子望着又一批前来辞行的弟兄欲言又止。
江瀚摆摆手,将两匹土布抛给穿着单衣的两个军汉:
“记住,活不下去就到安塞来寻我。”
王五抱着布匹跪在地上咚咚磕头,积雪在他额前化成一滩泥水。
他也不想走,只是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小,他实在放心不下。
江瀚的大恩大德,他只能来世再报。
冬季的黄土高坡,寒风夹着大雪如刀一般刮过黄土高坡,冻得人瑟瑟发抖。
江瀚领着剩下的千余人,赶在二月前,终于踏入了延安府的地界,安塞就在眼前。
董二柱顶着刺骨的寒风,一马当先地骑在队伍前头,满脸兴奋地回头看着江瀚:
“瀚二哥,咱终于到家了,”
江瀚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家里都没人了,不过是个住处而已。”
一旁的邵勇策马靠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江大人,我一直听柱子叫你二哥,这么说你还有个哥哥?”
江瀚摇了摇头,回应道:
“没人了,我家原来有五口人,天启年间遭了灾,父亲饿死了,哥哥去服徭役,死在了路上。”
“四岁的小弟被流民拐出村子,煮了吃了;家母想不开,便上吊了。”
江瀚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苦涩:
“后来剩我一个,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和柱子一起去参了军,勉强混口饭吃。”
邵勇沉默了,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而江瀚反倒坦然一笑,拍了拍邵勇的肩膀:
“不提这些了,白家沟马上就到了;穿过这马家沟,马上就能看了。”
江瀚家就在安塞县的白家沟,紧挨着马家沟。
白家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隔壁的马家沟可是出了个进士,叫做马懋才。
马懋才,江瀚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备陈大饥疏》好像就是他写的。
崇祯元年,马懋才路过陕西,见家乡遭了灾,于是就写下了《备陈大饥疏》并呈给了皇帝。
上书后,朝廷确实下拨了一些赈济。
按理说,不少乡亲都受过他的恩惠,不过这些和江瀚家已没什么关系了。
那时候,江瀚早就去了延绥镇当兵。
江瀚家就在马家沟对面,仅仅隔了一条延河;跨过干枯的河床,江瀚骑在马上,扫视着这个曾经生养自己的小村庄。
这是一个典型的陕西农村,以土窑洞为主,剩下的都是些摇摇欲坠的黄泥房子。
走进村子,江瀚发现这里早已破败不堪,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
许多空着的房屋都已破败不堪,院内积雪足有半尺多深,长满了杂草,显得格外荒凉。
江瀚招手叫来董二柱,对他吩咐道:
“柱子,你把下面的兵丁打散,五人为一组,你带他们去找些空房子,分批住进去。”
“反正村子里也没什么人了,咱以后就在这儿住下了。”
自从崇祯初年起,整个陕北就是一副地狱绘图,根据《汉南续郡志》记载:
“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
成千上万活不下去的流民,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扒树皮挖草根,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啃得干干净净。
落单的人,随时可能成为流民的猎物;不少人会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填了流民的肚子。
江瀚和董二柱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才将手下的士兵分批安置好。
一整个村子的空房子都被占得满满当当,饶是这样,仍然还有一部分士卒没地方住。
没办法,江瀚只得让他们找个挡风的地方,搭个行军时用的帐篷,就当临时住所了,以后他再想办法。
忙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江瀚这才带着柱子、黑子和邵勇三人,一同向自家的老窑洞赶去。
柱子骑在马上,满脸兴奋地给众人介绍起白家沟:
“我和瀚二哥家的土窑洞就在前面,我俩是邻居,因为我们两家是外姓人,所以就一直报团取暖。”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荒地,继续说道:
“这边是我们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的地方,这边一片都是他家的地......”
正当柱子兴奋地介绍着白家沟时,一旁的邵勇好像听到了些什么,抬手打断了柱子:
“柱子,你先别讲话,前面好像有声音。”
被打断的董二柱明显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
“哪有什么声音?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哪还有人?你别整天大惊小怪的!”
但江瀚可是知道邵勇耳朵的厉害,他瞪了柱子一眼,随即翻身下马,拔出了雁翎刀,慢慢往前摸了过去。
马上的几人见状也不敢大意,立刻翻身下马,提刀跟着江瀚悄悄地摸了过去。
几人悄然逼近江瀚家的院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院门。
江瀚俯身贴近漏风的院门,顺着缝隙朝院内望去,只见院子里点着一堆篝火,几个人影围坐在篝火旁,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江瀚回头朝邵勇使了个眼色,邵勇立刻会意,悄然往后退了两步,张弓搭箭,直指院内,随时准备出手。
江瀚点了点头,随即猛地一脚踹开院门,提着雁翎刀冲了进去,厉声喝道:
“什么人!?”
篝火旁的几人被这一脚踹门声吓得猛然一颤,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瞥见江瀚几人,不仅不害怕,反而抽出腰间的短刀,对准江瀚就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