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草在内心中将此事的关节仔细想了多遍,总算是给自己规划出了三条开脱责任的思路。
一条是尽全力,在不得罪五大家的情况下,设法将此事完成,给县衙交差。
另一条则是假装尽全力,做足表面功夫,让县令、县丞等人看到自己的“努力”,并设法请托关键人物为自己说情,最终哪怕是没有完成这项任务,但至少不会有太大责罚。
最后一条,则是将计就计,借着黄冯这两人认为自己年纪轻好蒙骗,防备不深的时机,将直接给对方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一条路子很难,唯一有可能的是胡忠愿意看在自己亡父的面子上,尽全力为自己在其余几家豪强面前开解周旋才行。但若宋草估计,胡忠至少有九成的可能不会给自己这个情面。
第二条路子同样不容易,对于宋草来说,最关键是如何让县令、县丞等人看到自己的“竭尽全力”,以便为请托说情之人做下一番铺垫。
至于请托的关键人物,现成的倒是有一个。
因为提点他借病躲事的那人,便是现在的县衙诸吏之首,接替宋老秋担任宣召亭亭长的裘德禄。
裘德禄此人圆滑稳重,颇得县里三堂官赏识,只要裘德禄愿意帮忙,脱责其实并不算太难。
第三条路子其实反倒简单,只是容易将黄春冬和冯德诚得罪下,但这同样也是个机会,宋草可以抓住机会狠狠收拾这两人一番,踩着这两人的面皮,在县衙诸多吏员差役立下名号!
宋草思来想去好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先寻机试探一下裘德禄的态度再说,因为后面两条路之中不管选哪条,都需先确定裘德禄愿意帮忙再做定夺
将事情思虑的差不多,天色已经渐渐暗,北风再度呼啸起来,房门处透气晒暖的宋草被宋荣和宋瑾两兄妹劝回了床榻上,简单喝了些小米粥,宋草身躯还很虚弱,很快便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日,宋草继续在家中修养,并未急着去县衙应差,毕竟自己身体还未痊愈,天气又十分寒冷,不仅是宋草自己不敢托大,宋荣和宋瑾两兄妹也是死活不同意让兄长出去,生怕病情又有反复。
于是乎,宋草每日的生活变得极为规律,早间粥饼会送到床头,午间日头上才允许到门口处通风晒暖,不到傍晚又会被弟弟妹妹搀扶到床上,唯一的乐趣便是为弟弟妹妹讲读父亲留下的书籍,以及看弟弟宋荣劈柴练武。
宋荣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生长的一副练武的好骨架,宋老秋生前又找弓手房中退下来的边军老卒指点过,得了些真章,常年练就的拳脚功夫还算不错,寻常三五个同龄人还不够他打的。
在家修养的这几天,宋草也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姐姐宋瑜,以及自己的姐夫何涣,两人提着两尾鱼和一支十几斤重的野猪腿来到了宋草家中。
“贤弟可好些了?俺和你姐姐牵挂的紧,昨日刚和伴当在冈上打了一头小野猪,旁的地方都让狗子撕咬烂了,唯独这猪腿尚且完好,特地拿来给你补补身体。”
何涣本人身材高大雄壮,膀大腰圆,他家是景阳冈的猎户,同时也是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个佃农,千余亩田地和山林,算是小有家资。
而何涣一进宋家的院子,便直奔厨房,仔细看了看宋家的米缸,以及盐茶油柴等物,生怕有了欠缺。
何涣的心里很清楚,自家娘子宋瑜不仅相貌出众,又通书达礼,善于持家,若是宋老秋依旧在世,像何涣这种猎户出身的人家,便是家境再殷实,断然是没有机会娶到这等女子的。
“多谢大兄挂怀,这几日身体好多了,多亏了大兄送来的药材和肉食。”
宋草欠身道谢,还挥动了几下胳膊,向何涣及一旁垂泪的姐姐宋瑜作证明。
“那也得万事小心,须得防止病情反复。”
宋瑜双目通红,想起弟弟前些时日病情的反复,再度担心道。
“弟弟一定记得长姐的教训。”
面对宋瑜的牵挂,宋草也不争辩,笑着应下。
“你们姐弟先聊,俺先去厨房把这猪腿腌了,再把那两尾鲜鱼煮了汤,给贤弟补补身体。”
何涣不是个善言辞的,在屋内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适,于是主动去厨房忙碌,他本是猎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繁杂规矩,自小便在家里帮忙干活惯了,厨艺倒还不错,不到两刻钟便弄了一大盆鲜鱼汤出来。
几人吃过饭食,宋瑜帮着收拾了一番家务,到了临近傍晚才和丈夫离开,宋草兄妹三人简单吃了些中午的剩饭正准备安歇,院门却再次被敲响。
宋荣将院门打开,向外一瞧,却是立刻疑惑出声。
“你怎这时来了?”
让宋荣所惊诧的来人,乃是他的一位玩伴,也是宣诏亭亭长裘德禄之子裘安杰。
宋荣和他年纪相仿,两人原本关系不错,只是前些时日裘安杰在外说了几句倾慕宋瑾的话,宋荣担心有辱自家妹妹清名,因此私下里将对方给打了一顿,此刻见对方前来,顿时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下意识的就想关门。
“俺不是来寻你的,也不是来寻四妹的,大兄何在,家父有几句要紧的话让俺带给大兄。”
裘安杰见对方想要关门,赶忙开口道出来意。
“既是裘叔父安排你来的,你先稍待片刻再进来,家兄刚刚安歇,且需重新穿衣。”
宋荣闻言,想起前几日黄春冬和冯德诚两人的造访,猜想可能和自家兄长衙上的公事有关,但却没有将对方直接放进来,而是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是快步返回房内,将来人向宋草告知了,然后让烛光下缝补衣物的宋瑾躲去里屋,然后才重新返回院门,将裘安杰引了进来。
“见过大兄。”
裘安杰进屋之后老老实实的行了礼,但因没见到宋瑾的身影,脸上却多少显露出一抹失望。
“贤弟且坐,饮茶。”
宋草自不知对方和自家弟妹之间的事情,却也没有对方年龄小便看轻了对方,只按对待弟弟朋友的礼节相对。
而裘安杰没有托大,恭恭敬敬的欠身见了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宋草。
“大兄,家父前几日去州里领诏令刚刚回来,今日傍晚刚一放衙,便回到书房写了这封信,让俺带着来见你,若是有话要回,写在信上或者让俺带话回去皆可。”
“有劳贤弟。”
宋草点了点头,接过信件拆开,借着宋荣举过来的烛台照着看完,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陷入沉思之中。
裘德禄在信中写的是他今日回到县衙,听到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在县衙之中四处宣扬,说宋草为了在衙前存身立足,主动请缨领了这送达加征和籴文书的任务,怀疑宋草是否受了黄、冯二人的胁迫,于是派自己儿子来探问缘由,如果真的受了胁迫,可以将缘由告知与他,他自会为宋草出头,同时设法将这桩差事为宋草脱开。
虽然不知道裘德禄为何会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但有人照拂也总是好事,宋草思虑一阵,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于是让宋荣取来纸笔,就着烛台将前两日和黄冯二人的对话如实写在信上,然后将自己希望裘德禄为自己出面说情的打算也一并写上,并让二弟从家中存钱的匣子中取出五贯铁钱装了包裹。
这事颇为棘手,宋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破财消灾稳妥一些。
“有劳贤弟将这信带回,这五贯钱,裘叔父见了信件自会明白。”
宋草将回信和包裹交给裘安杰。随后扭头看向自家二弟。
“二郎,天黑路远,虽是城中却也须小心,你打个灯笼,且送裘贤弟一程,看着贤弟入了家门再回。”
五贯铁钱不是小数,宋草每个月的职俸才一贯,而宋老秋总共才给宋草兄妹三人留下了五十贯的家产,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裘德禄已经主动递来了橄榄枝,宋草自然要设法追求最好的结果。
这五贯钱,便是向裘德禄展示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