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禄赶到县衙之时,也有不少差役和吏员得了消息已经赶了过来,正在忙碌着清点官仓预备救灾的事情。
但赶来的裘德禄见到院中忙碌场景,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更加忧虑起来。
阳谷县七万多人,济水沿线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区域,也是最主要的粮食产区,此刻受灾的田亩和人员定然不在少数,官仓内就算有万余石存粮,但想要撑到夏收绝无可能。
“看来还要动员大户捐粮救灾才行。”
裘德禄心下有了判断,快步穿过前院,在班房之中等候召见和议事。
不过片刻,知县时文彬也从后院起身来到了二堂中,将县丞郭佑闽和几个衙前吏,以及三班六房主办一并召入了二堂之中议事。
“县尉还多久归来?”
时文彬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先问起了已经走了有半个月的县尉杨淦。
“昨日接到回文,已经到了阿城驿,距此还有八十里,明日应能赶回县衙。”
宋草躬身回道,他昨日刚刚整理了县丞杨淦的回文,对此情况比较熟悉。
“去郓州送粮食也送了半个月,怕不是在哪间酒楼住腻了才回来的!”
郭佑闽闻言,带着不屑笑意嘀咕道。
这话宋草不敢接,只能装作没听见一般退下。
“好了,何必当着他们说这些,还是抓紧把救灾的事情安排下去才是。”
县令时文彬摆了摆手,将话题扯回正题。
“工房即刻去济水堤坝上查看决口情况,济水的冬季水量小,料想决口应该不会太大,尽快拿出封堵办法。”
“乡兵立刻去城外官仓把守,任何敢闯官仓之人皆可直接拿下。”
“户房和快班、皂班去城外清点受灾田亩和村落,尽快报个大致的数量上来,壮班立刻出城召集人手,午时前务必要把粥棚搭起来。”
“衙前吏分头去通知几位都保长,两个时辰后,来县衙二堂议事。”
时文彬开口后,郭佑闽没敢再说旁的,沉吟片刻,很快将诸项事务分派下来,堂中众人自是齐齐应声,从二堂离开各自去忙碌。
宋草跟着几个衙前吏回到班房之中,果不其然便被分派到了去胡家传令的差事,因钱家和胡家皆在同一方向,县衙内的车马一时又支应不开,宋草便放弃了自己骑马的打算,和窦仲文同乘一辆马车出了城。
此时天色也只是蒙蒙亮,宋草和窦仲文来到城外,一阵冷风吹过,两人神情均是不由一暗。
济水冬季虽然水量不大,淹死不了多少人和牲畜,但深夜骤然决口,百姓仓皇逃生,必然不会携带多少口粮,恐怕用不了一两日,便会产生大量的饥民。
此外,受灾的田亩定然会减产甚至绝产,这些灾民哪怕暂时能得了官府的救济活下来,今后也彻底没了指望,又不知多少人会走向卖身为奴的那一步。
两人之中,窦仲文的脸色尤为难看,其人不禁想起了两日前济水堤坝上那些民夫头领的质疑,愈加感到愧疚和自责。
“调了几千民夫辛苦了这么久,眼看开春了河堤却垮了,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本县乡亲们。”
窦仲文叹了口气,自责开口。
“不是说河冰已经开化的差不多了,就是捣冰慢些也无妨吗?河堤怎么会突然垮了?”
宋草听闻窦仲文如此一说,不禁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济水上次大规模整修,还是元符元年章相公在位之时,如今已有近二十年没有修缮过,早已不堪使用,凌汛面前垮下来也属寻常...”
窦仲文先是解释了一句,随后却也同样有些疑惑的开口。
“只是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便是捣冰慢了些,应也无大碍,莫不是西门家的丁壮只在河堤上做了样子,并未捣冰?”
“或许如此,窦叔也莫要自责,如果真是天灾,又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宋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决堤产生了些许疑惑,决定有机会了亲自去决口处瞧上一瞧。
两人聊了一阵,马车停在了胡氏庄园之外,宋草下了马车来到胡家庄,却见胡元康早已在大门处等着自己,见自己到了,直接带到正堂见到了正在吃着饭的胡忠。
“我已知晓昨夜决堤之事,好在决的口子不算大,也并未淹死多少人,唯独三个乡十多万亩田地全遭水淹了是大麻烦。知县召我等前去,应是商议捐粮救灾的事情,你先吃些饭食,稍等咱们便出发。”
胡忠似乎早有准备,不仅掌握了详细的消息,甚至还专程为宋草预备了一份饭食。
“世伯如何知晓的如此详细?”
宋草更感奇怪,不由发问道。
“卯时初刻,家父便得了西门望派来管事的知会,说是寅时三刻,下游的左家庄附近决了堤,我已派人专程去看了决口的位置和大小,果如西门家管事所言。家父料想县衙定然会召我等前去商议救灾事情,因此便为你早早备下了饭食。”
胡元康笑着开口解释道。
“卯时初刻?”
宋草闻言又是一愣,然后起身专程看了一眼更漏上的时辰,如今不过是辰时两刻,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怎么了?”
胡忠见宋草奇怪表现,也不禁放下了手中的餐食。
“世伯,西门家的管事除了知会此事,可还有别的话语分说?”
宋草没有先回话,反而问起了胡忠。
“自然有,西门望托管事带话于我,说县衙可能会摊派救灾的钱粮,要我等几个都保长务必保持一致,可以同意出粮救灾,但也需县衙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
胡忠见宋草表情严肃,稍稍思量,选择了如实以告。
这事虽说是机密,但宋草已经是他认定的女婿,因此也不算外人。
“小侄再问一事,西门家的田地,以及其他各户都保长家中的田地,是否都在济水上游,不在此番被淹没的下游一带?”
“然也。不止我们几位都保长的田土皆在上游,县里三个堂官寄在旁人名下的田亩,以及县里的官田尽在上游。”
“多谢世伯如实相告。”
宋草闻言脸色脸色又暗淡了几分,心中已经隐约有了判断。
胡忠见宋草如此表现,脸色却也变得严肃,两人对视一眼之后,皆意识到了双方所想,默契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不对吗?”
胡元康见自己父亲和宋草两人打起了哑谜,顿觉有些焦急,再度问向了宋草。
宋草听后,抬眼望了一眼胡忠,见对方只轻轻颔首,于是开口解释道:
“愚弟是卯时三刻得了消息赶到衙中,只在县衙中耽搁了两刻左右时间,一路赶到这里尚用了半个多时辰。”
“什么意思?”
胡元康依旧有些不解。
“决口处在左家庄,距离西门氏的庄园少说三十里,西门家的庄园距离此处又差不多有二十余里。五十里的夜路,一个半时辰,如何能走的这般快?”
“贤弟的意思是西门家说谎了,决口的时辰在寅时三刻之前?”
宋草闻言有些气急,但看在胡忠的面上也只好再度耐心解释。
“西门家何必在此等细枝末节上说谎,便是有人骑着快马一个半时辰赶完了这五十里的夜路,难道事情转达不耽搁时间的吗?”
“西门望难道会预料到了决堤,半夜不睡在家专程等着人报信,然后接着便可以拿出主意,片刻不停的差人知会世伯?思量事情不需要时间的吗?”
“这...,我又不是西门家的管事,如何知道这里边的事情。”
胡元康被宋草连着几问,不禁觉得脸皮羞臊,强撑着反驳。
“还能如何,自然西门家在这水灾里面捣鬼了,说不得便是一场人祸伪造的天灾。”
胡忠对儿子的表现愈发失望,冷哼一声,拍案训斥道。
“你且先吃几口饭食,此事如何应对,我们在路上细细商议。”
胡忠训斥完自己儿子后,转过头来对宋草和颜悦色的开口,宋草自是应下,简单吃了些饭食,和胡忠一道赶往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