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县衙的差役们塞进黑臭阴冷的囚徒隶舍之中,西门庆才觉得的自己似乎太过冲动了。
怎么就这么鲁莽的和差役厮打了起来,竟然还打烂了随身带着的太祖皇帝神牌?
西门庆龇牙咧嘴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心中生出了几分悔意,只希望自己的车夫能抓紧将此消息告知自家父亲。
宋刑统载有明文,污损皇室宗庙,为大不敬之罪,乃是遇赦不赦的十恶大罪!
这事若是被人拿着发作起来,整个西门氏都要受影响。
不过西门庆却也没有太过担忧,他知道父亲西门望和县令时文彬交情不错,此事倒也有悄无声息处置的能力,无非是花点银钱打点衙门,然后再软硬兼施,将知晓这番事情的人员都封口罢了。
西门氏作为阳谷望姓之首,自然是不缺这点钱财的。
而在将西门庆关入隶舍之后,几个方才俱在一起饮酒的典吏并未散去,而是颇为忐忑心虚的聊起了方才的事情。
“冯押司,黄押司,咱们这事是不是太过冲动了些,听方才酒楼的掌柜孙清讲,这小子乃是西门望的儿子,且正是传闻要和胡家结亲的那个,咱们把这他抓了,岂不是要得罪狠了西门家?”
“老郑说的在理,依我看咱们莫不如将这小子放了,日后说起此事,也只是因吃醉了酒推搡起来,并无太大的恩怨,若是真将对方关上几日,只怕非要结下仇怨不可。”
几个酒醒了的典吏此时有些后怕,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起了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方才正是这两人力主将西门庆捆入大牢之中的。
“怕什么,这小子损坏了太祖皇帝的神牌,所犯罪过各位都是人证,官司打到东京去也是他的罪过,咱们若是此时服软,日后哪还能在西门氏面前抬起头来?”
冯德诚此时也没了方才的醉意,瓮声瓮气的开口。
“诸位同僚,今日这事错处并不在咱们,这小子对咱们公差半点敬意也无,可见西门家平日里是多么看低了咱们,如今咱们手中又拿着对方的把柄,如若这般都要服软,日后还有什么差事不需低头的?”
黄春冬和冯德诚二人故作强硬的表了态,随后又一番包揽,许诺此事若真惹了罪责便由他二人担了云云,总算是将其他典吏打发走,两人这才回到县衙班房,见到了正帮着裘德禄一起誊抄新诏令的宋草。
“宋押司,烦请借一步说话?”
黄春冬上前客客气气的拱手,面色十分恭敬,而一旁的宋草也未拒绝,将手头的纸笔放下,跟着二人离开了班房。
三人如此默契,让班房内的裘德禄不禁有些纳闷,不知道宋草什么时候和这两人修复的关系。
“看二位神色,想必大事已成,宋某在这里恭喜了。”
一侧的空闲厢房内,不待两人开口,宋草却先向两人拱手致谢,让黄春冬不禁一愣,随即苦笑开口。
“宋押司果真好手段,一石二鸟,借我二人的手拿下了西门家的郎君,搅和了西门氏和胡家的婚事,自己却摘的干干净净。”
他是今日事后听人说起西门家和胡家结亲的事情,才隐约猜到了宋草可能的意图,但当时已经是箭在弦上的情景,他虽猜中此事,却也不得不发。
毕竟离县丞给他们的十日时限只剩两日,如果再没有好的办法,他们定难逃重罚。
好在今日这桩计策设计的够巧妙,一顶大不敬的罪名扣在西门二郎身上,便是西门望也承担不起,与之相比,和籴反倒是小事了。
接下来只需等到西门家来县衙交通打点,不仅和籴之事可以轻松完成,自己说不得还能赚些钱财。
不过经此一事,黄春冬对宋草的恨意消散了不少,反倒升起了几分惧怕。
这小子心太深,手段又毒,轻轻松松借刀杀人不说,自己两人反倒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幸好西门庆中计还算顺利,冲突的全程也皆有人证,只要自己两人不说,任谁查问,这事也只是一场酒后的冲突罢了。
“黄押司说笑了,此事与某何干?”
宋草微微一笑,对于黄春冬猜出他的意图并不意外,却也并不担心。
此事之中,他全程只是出了一个主意,所有的事情都是黄、冯二人做的,便是他们两人日后想拿此事威胁自己,也抓不住任何把柄。
相反,为了让西门氏对此事不起疑心,这二人绝对会死守这个秘密,以免遭来西门氏的打击报复。
“确实与押司无关。”
黄春冬见宋草如此说,更加确定了宋草原本的意图,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宋草再度俯身拱手。
“小人以前不知押司本事,竟敢设计押司,还望押司恕罪。”
“俺也一样,不知押司本领,望押司大人不记小人过,恕罪则个。”
一旁的冯德诚也是俯首,恭声致歉。
这两人却是见识到了宋草的本事,因此真的有些生怯,担心宋草日后会如今日这般算计他们。
“既然两位押司如此说,那前事就此揭过如何?依在下之见,县丞相公怕是很快就要得知此事,两位押司还是早些向县丞相公去禀报的好,若是等到县丞相公传问,二位怕是又要受些责备。”
见对方如此识趣,宋草也没拒绝,微微欠身还了一礼,随后又给了对方一些提醒。
“多谢押司。”
黄春冬被提醒后又是悚然一惊,他竟没得及深思县丞问起时该如何答复,拱手后转身便要离去,但走出不过两步,又转过身来。
“县丞那里如何分说,押司可有教诲?”
黄春冬却是担心自己心情浮躁,万一思虑不周,言语中有了纰漏,干脆直接请教起了宋草。
“押司何必担忧,今日之事众目睽睽,只需将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便是,县丞和西门氏自会多方求证,若有其他言语,反才是不妥当,若是县丞问起处置此事的意见,你们也无需多言,只道可借此让西门家在和籴事情上发挥些作用,其余一概听县衙的便是。”
“谢押司提点。”
黄春冬和冯德诚再次躬身。
“对了两位,若是看县丞心情不错,也不妨提上两句,便说西门二郎此次闯下这么多祸端,各方诸般差役尽皆在场,便是给了封口银子也怕不稳妥,为将来思虑,最好是让西门二郎在外地待上几年,待人们将此事渐渐忘了,再归来也不迟,如此衙门的面子也好看些。”
见两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宋草心中一动,又多嘱咐了一句。
这话一出,黄春冬反倒放心了些,朝着宋草郑重拱手,然后和冯德诚二人转身向二堂寻县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