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武陵王府内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众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之际,纵情宴饮。
完全将昨夜之事抛诸脑后,公然无视这宵禁令,堂而皇之地聚于此处。
全然不顾宫内的那位会如何做想。
众人今夜齐聚于此,本来就是为了对外宣示他们和武陵王的团结,同时也是为了商讨朝中局势变化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交谈之中,话题渐渐发生了转移,众人不由自主地谈及了白天出现的秦王已死的传闻。
听闻此事,荀思没有丝毫犹豫,断然给出了这必然是假消息的结论。此言一出,引得在场的诸多名流纷纷侧目。
大家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荀思身上,期待着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荀思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不慌不忙,缓缓开口说道:
“敢问在座的诸公,如今于我辈而言,最大之敌为何人?”
这话瞬间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这本是一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众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答案。
然而,当荀思这样问出来时,众人察觉到他所暗指的答案,与自己所想的似乎并不相同。
当下,有一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直直开口说道:
“除了那在朝中弄权、欺上瞒下的阉宦,还能有谁?若不是他,我们早就.....”
话说到一半,此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之处,赶忙住了口。
坐在主位的崔祎闻声看去,却是太常少卿郑世。
在众人有些不善的目光注视下,郑世心中暗自懊悔,自己这话若是说全了,那将把此间的主人武陵王置于何地?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于是他连忙连连行礼,佯做醉态。
崔祎只是淡笑,不以为意。
当下,又有几人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赶忙发出低低的咳嗽声,试图缓解这紧张的氛围,然后开口说道:
“总不至于,是我们刚刚上书的对象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心中都明白,这多少有些犯忌讳了。
就如同他们之前只称大敌为阉人,而绝口不提他们甚至都不愿意承认其为天子的晋王一样。
毕竟,有些东西是只能深埋在心底的,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荀思看着众人的反应,低低地笑了笑,然后说道:
“于朝堂诸公而言,天下最期望能置诸公于死地的,恐怕并非那阉宦,而是秦王本人啊。”
“秦逆多半已死。”
“若他真的死于乱军之中,倒也还罢了。可若他未死,而我们却都得知了他生死的消息,可曾想过会发生何事?”
众人听闻,心中愈发好奇,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
“会发生何事?”
荀思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凝重地说道:
“我辈就会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如此一来,在各方势力的争斗之中,难免再次给敌以可乘之机。”
他这一番话,初听之下,似乎有些牵强,众人听后,都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思索,荀思所言,究竟是他个人的危言耸听还是武陵王的意思。
在众人对秦王生死的猜测与疑惑中,虽都对其生死假说持怀疑态度。
但在席间,又确切有眼线传来禀报,称尔朱驰马确实以诸侯之礼,在河水之北将一人下葬。
众人不禁思忖,如果秦王没死,尔朱驰马怎会做这种自打嘴巴的事?
他难道不怕因此失信于人?再者,若他真掌握了秦王这个重要筹码,按常理更应昭告天下,借此争取世家公卿们的支持。
可如今这般一声不吭,平白让众人都倾向武陵王,这又是何苦?
他们现在虽然交好武陵王,但也只是权宜之计。时移世易之下,也不是不可以再次跳船的啊。
难道那胡酋不知世家的重要性?
若有人想入主中枢,顶替那阉人的位置,更应与他们这些世家交好啊。而这样隐而不发,实在不合常理。
......
此时,在河北那支一直未渡河的军队中军大帐里,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帐内皆是尔朱驰马的心腹将领,他们虽此前从未见过此人,但俱都知晓其身份乃是货真价实的秦王无误。
他们的大都督恭敬地向秦王行了臣子之礼,态度十分尊重。
见主将如此,他的那些副将们自然也纷纷行礼。
秦王脸色不佳,面对众人行礼,只是微微点头,而后径直坐到主位上。
尔朱驰马目光含笑,对此并无在意,转而对贺洛浑用胡语说道:“你做得很不错,我十分满意。”贺洛浑抚胸鞠躬。
大厅中的诸多将领们也纷纷开口,向他们的主心骨询问下一步的行动,那口气仿佛即刻打进京城,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一切完全听从主将吩咐。
只听尔朱驰马哈哈大笑着开口问道:
“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他的幕府僚佐王佐建议道:
“不如我军继续在此引而不动,坐观洛阳成败。那武陵王在秦王失败之后,立刻施恩于那些从贼附逆之人,以此收买人心,壮大自身势力,显然有不轨之意。”
“我们只需坐观二者相斗即可,实在不行,还可效仿先前故事,在合适之时出兵助力。”
秦王听到这话,面色阴沉。
但尔朱驰马只是哈哈大笑,目光随即转向贺洛浑,问道:
“以为然否?”
贺洛浑淡淡一笑,行礼后开口说道:
“我以为恰恰相反。此一时彼一时也,在今时今日,我们非但不应继续留在河北,反而应该重新整顿大军,渡河而向洛。”
尔朱驰马眸光一闪,问道:
“为何要如此行事,你细细说来。”
贺洛浑微笑着回答:
“原因很简单。之前我们引而不发,是为了让他们有互相争斗的时间,因为他们都忌惮我们从中搅局。”
“但今日,秦王事败之后,一方在城内已元气大伤,以此反而会有所顾忌。”
“而更强的一方会害怕较弱的一方不惜代价引我们入城相助,不敢过多逼迫,这样反而不美。”
“而我们恰好在此时渡河,会让那更强一方认为我们已和另一方达成某种同盟关系,进而不得不出手,想抢在我们到来之前解决内患。”
“因此,我们正好在外面佯装援助,让外界以为我们与示弱的武陵王一方有所勾结,如此,洛阳城便能再乱上一次。”
“这,恐怕也是都督故意传出秦王已死的假消息的原因。”
“哈哈哈哈,你们听到了吗?”尔朱驰马指其大笑道。
“知我者,贺洛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