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王崔毅身后,两千名甲士服装各异、队列杂乱,可从他们的神态中,仍能看出杀伐果断之气。
他们的步伐并不整齐,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血。在此之前,虽说他们是各家暗自布局培养的力量,可手中并未真正见过如此阵仗。
除非有人接纳那些早已没了锐气的老卒,否则他们以往杀过的,不过是王府私下处理掉的奴婢或贱民。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斗,杀的还是宿卫精锐,此刻信心不免膨胀了几分,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崔毅把手中的马槊挂在得胜钩上,拿出马弓,动作一气呵成,弯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一个落荒而逃的杀生军士卒后背。
那人应声扑倒,崔毅目露得色,左右皆夸赞他的武勇。
就在这时,对面街角传来阵阵脚步声。
王府护卫立刻策马上前,将他们的主心骨秦王护在中间。崔毅却扬起马鞭,连连抽打几名护卫兜鍪上的缨络,示意他们散开。
从杂乱的脚步声中,他听出来者不像是宿卫军队。
果不其然,街角转出的那支人马穿着同样杂乱不堪,左臂上都绑着白色布条作为区分。
他们身上的甲胄远不如崔毅这边,有些还是从刚刚战死的宿卫身上扒下来的。
看对方领头之人,正是秦王府的参军裴错。
裴错也看见了崔毅,在马背上反手握着那把沉重的长剑,远远作揖道:
“殿下,臣等来迟,死罪!”
崔毅于马背上仰天大笑。
“卿来何之速也,我无忧矣。”
就在此时,北方街道又传来阵阵马蹄声,数十名胡人骑兵出现,他们中一些人身上用包裹裹着不知多少财物,一看就是刚从民宅抢夺满载而归。
崔毅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并未停留,而是转而十分兴奋地看向南方。
那里正对着把守内城的广莫门,可此时,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后面,城门依旧紧闭,城墙后隐约传来喊杀声。
这也在崔毅的计划之中,他明白不可能事事顺遂。
生性多疑的他,甚至曾猜想这或许是鱼思贤设下的陷阱,故意把可能投诚他的宗子羽林军放在这里,引诱他从这里发动进攻。
但即便以他喜欢冒险的性格,设身处地站在鱼思贤的位置,他也不会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这实在太险了。一个无法百分之百掌控京城宿卫的人,故意敞开空门诱敌,手底下那些宿卫军头们要是真倒戈了怎么办?
人心最不可试探,那些看似环环相扣的连环妙计,在真正的政变中根本不会出现。
真正的政变,讲究的只有两个字:快与准。
快取决于发动时机,准在很大程度上靠运气。
像他们现在这种情况,多多少少事前都会被人察觉一些。
毕竟这里不是乡间庄园,能藏起数千兵马。
要想真正做到这一点,只有极少数阴谋家花费数年时间积累才行,可如此一来,便失了“快”毕竟天时不可再得。
“先登者,赏千金!”不复做多想的秦王崔毅大声喊道。
当即,数十个身着僮仆打扮的汉子抬着一个巨大的撞锤走了出来,那撞锤不知是哪家的房梁,竟为了此次举事暗中拆毁,此时拿来使用。
紧接着,又有数百人张弓搭箭,朝着广莫门城楼上的守军施射而去,用作遮蔽掩护。
广莫门城楼上的守军本就不多,此刻内外受敌,惊慌之下也纷纷张弓搭箭还击。
一时间,场上飞箭如雨。
秦王崔毅却不闪不避,独自站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他的身后左右有一堆披甲护卫遮护,倒也无所畏惧。
紧接着,城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喊杀声,声音由远及近。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那扇外包一层铜皮的大门居然缓缓由外向内打开了。
门内是二三十名浑身浴血、披甲奋战不止的宗子羽林军兵士。
实际上,之前在广莫门后方,正有两支宿卫兵马相互攻杀,一方是原本在此驻守的宗子羽林军,另一方是之前奉命赶来监视的飞节军。
早在入睡之前,鱼思贤便隐约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因此顾不得迟疑,又从外城秘密调遣了两千名飞节军入城。
就算再不信任这支兵马,可毕竟还是自己的嫡系。
做完这些布置,他才勉强入睡,而且是穿着甲衣入睡,这几天他一直如此。
自从之前鱼思贤极限施压,想让台省文官们屈服的招数被对方看破,对方反而索性鱼死网破之后,他的局面多少有些被动。
他也知道,那些反对他的人迟早会团结在一起,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给他来一波大的,因此也算有所准备。
夜半时分,鱼思贤突然惊醒。
他今年五十八岁,头发已尽数花白,可身姿却有着与寻常宦官截然不同的威武挺拔。
他身高七尺有余,身形颇为壮硕,擅长刀槊,最厉害的是能拉动十分强力的三石步弓。
昔日在监军之时,他曾与手下一同在第一线拼杀,力挽狂澜,挽回败局,因此得到军心。
此前他在榻上假寐,几乎被跑进来报信的侍者和城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同时惊醒,而后却并未从榻上起身,只是闭目思索。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此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格外沉稳。
他就这么躺在榻上,根据自己获得的线索,在头脑中理清思路,将命令一条一条逐步下达。
先派一队人马前去保护圣驾,同时看紧中宫,尤其要盯紧汉王,绝不能让他趁机生事。
又传令在外城警戒的各路宿卫六军,立刻抽调一半人马返回内城门下,在城门外集结待命,没有命令不得进入内城。
若遭遇危难或突然袭击,各处的校尉务必先集合队伍,凝聚力量,如此才能进行反击。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拿起弓刀,与府院中早已整装完毕的四百余家中部曲会合。
众人整理好队列,鱼思贤大跨步在前,身后的随从们紧紧跟上。
一路上,他们不理会纷乱的人影,径自朝着内城北方的广莫门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