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崔祎也该把自己的底牌握在手中,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压上桌了。
于是,他轻轻点头,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长使荀思、司马羊盏、主簿柳染、仓曹参军杜规。
最后,落在刚刚被他任命为从骑左郎的崔冲晦,以及从骑右郎的崔黄须身上。
这两个职位,是崔祎今日才正式任命给他们的,目的是协助自己管理麾下那一百来人的骑从。
而后,他的视线又转向仍在门外值守的门下督刘大眼。
此刻,每个人眼中都涌动着狂热,亦或说是激动的情绪。
崔祎心里明白,时候到了。
他在主位上重重地点头,随后一言不发转身步入屏风之后。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那是王宝手下的两个宦者,正忙着为他穿戴铠甲。
从护腿、裙甲,到胸甲、肩甲,再到兜鍪、顿项,最后是护手、铁靴,宦者们将上面用来固定的熟牛筋带一一系紧。
崔祎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上的重量正一点点增加。不过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身穿重甲的感觉。
虽说现在的他,还没办法在马上拉开硬弓,也无法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马上挥舞马槊搏斗。
但至少,他能够用右手稳稳握住长枪,再用腋下紧紧夹固,乘马进行冲锋,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到,并且还做得不错的事。
最后,王宝亲手将一幅刚刚请匠人打造的面具交到崔祎手中,这面具是用来保护面部的,他可不想伤到自己的脸。
面具入手沉甸甸的,厚度恐怕有两毫米,显然经过了特殊优化,里面还衬着几层丝帛棉絮(木棉)用以缓冲。
面具外表呈黑色,雕绘着恶鬼般的阿须伦(修罗),白漆的牙齿森然,双目猩红,只留下一道细长缝隙,方便从里面向外张望。
崔祎刚把面具拿在手中,王府外突然一阵骚乱,接着传来喊杀声。
他心里一沉,但理智告诉他,这骚乱并非冲着自己来的。
没人会愚蠢到浪费时间,去攻击他这个次要目标,而错过对付主要目标的机会。
这大概只是路过的一支兵马,或许来自王子坊的某位宗室亲王,加入了秦王的举事队伍。
骚乱声越来越大,即便隔着屏风,崔祎也能察觉到屏风对面的隐约的骚动。
是时候了!他从胡床上站起身,那种感觉,就像长时间游泳后突然上岸,浑身沉重不堪。
但他还是咬着牙,克服了这种不适,转过屏风。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身穿冷锻黑光大铠的将领。
他还没戴上面具,众人仍能看清他的面容,可此刻,他身上的气度已与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几分这个年纪少见的沉稳。
虽说北朝有十五岁成年的风俗,因为边人十五岁就可编入军籍,成为军户戍边,有“十五从军征”之类的诗文(这诗不是汉朝的,是魏晋的)。可崔祎才刚十四岁,此前一直养在深宫,与生长在北疆,受‘日暖月寒’之苦的胡汉军户不能相比。
但此刻,他身着这身冷锻黑甲往那儿一立,就如同海中有了定海神针。
在这个小圈子里,那些能上阵杀敌的将领,也都换下了平时的宽袍大袖。
不说羊盏,他本就喜好冲锋陷阵,能文能武,文能赋诗,武能手持马槊冲锋,是员骑将。
就连杜规,今夜也换上了一领两当铠。
不过,杜规今夜的任务并非上阵杀敌,而是率领剩下由各家家奴、僮仆组成的六十多人护卫,守住王府,绝不让任何乱兵闯入。
至于刘大眼和荀思,则在府中另有安排。
其余的,便是崔祎亲自带领的六十多人的老骑从,以及刚到府中的四十多人的新骑从。
他们人人刚掌握夹枪冲锋的技巧,人人所骑之马,或为先前所有,或是崔祎发卖各家之馈礼于东市,所购入的良驹。
他们眼底无不燃烧着不甘心家道就此衰落的火焰。
当下,崔祎不再多言,径直起身离开中堂。
他身着黑光大铠的背影,被浓稠的黑夜吞没,渐渐融入其中,难以分辨。
......
与此同时,身着表面刷着金漆的重型扎甲的秦王崔毅,正骑着战马,倒提着马槊,行进在一股人群的洪流之中。
这身扎甲的甲叶密密麻麻地猬集在一起,足足有四五十斤重,他却神态自若。
只见在他的左侧,总领军将军,赵王崔晖的王府高门轰然洞开。
三百多名最差也身着皮甲的赵王王府护卫从中涌出,领头的却是个满脸兴奋的年轻人,赵王世子崔楦。
他不顾老父劝阻,决心跟随秦王殿下,搏一场泼天富贵。
不然,难道要像那些被圈养在府邸,如同猪狗一般碌碌无为的宗室子弟吗?
整个王子坊中,又有几家宗室亲王的大门依次打开。
涌出的人流汇聚在一起,秦王崔毅身边很快就聚集了千余名敢战之士。
一队宿卫也适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支宿卫是杀生军,是今晚临时赶来戒严的,内城的那个阉人似乎察觉到事情不妙。
他们士气尚可,队主也强令他们强攻。
杀生军人人手持极长的三米长矛,远胜过这些王府私养的护兵。
这些府兵不擅长结阵作战,理论上似乎会被杀生军克制,但实际上,他们平日里被重养,吃得好,一天两顿时不时就有荤腥,还能吃到动物下水和洛河捕捞的鱼。
有这些具有营养价值的食物打底,他们在夜间的视力比普通人强太多。
城中虽然四处有火,唯独王子坊依旧是静悄悄的,可以用以照明的光源不足。
而杀生军虽是宿卫军,平时却只能吃军粮也就是粟米,夜视能力根本没法和王府护卫相比。
再者,王府护卫们个人射艺出众,根本不讲究什么阵法,就在比较近的距离,一对一选中目标,直接发失往对方护甲遮护不到的所在射去。
仅仅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四百多人的杀生军就被杀得四散。
要是在白天,双方列阵而战,这些王府护卫不使用弓箭射击,那可能得付出数倍甚至更多的伤亡,才能勉强让杀生军的脚步稍稍后退。
这,就是不同环境下兵种之间的相互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