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索性从御座上走了下来,看着崔祎,问道:
“尔是要来助我巩固帝位的吗?”
崔祎的目光真诚而坚定,直视着对方,说道:
“兄长是这天底下,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仅有半步之遥而已。”
“而祎以为,唯有兄长真正跨越这半步之遥,这天下的社稷才会安稳如山。”
“如今,弟听说在京城的西北方向,那些不服王化的杂胡已经渡过了黄河,纷纷来到了京城的近畿。”
“难道阿兄以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京城中发生内乱,却不渔利其中吗?”
“难道阿兄以为,洛阳城内的奸臣会放过引其为援助的天时吗?”
崔弘摇头叹气;
“而今我没有群臣认可,手上也无兵马,又如之奈何?”
崔祎继续说道:
“祎是国族宗室,一身荣华,皆与社稷同在。故而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京城陷入混乱,繁华洛阳化为瓦砾。那些兄在禁中难为之事,弟可于游走于外朝,互为倚仗。”
这也是世间常见的做法,让宗室亲王在外庭担任君主的辅弼和爪牙,威慑那些可能对皇权——确切地说是某个世家的皇权构成威胁的不忠之人。
崔弘也在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得失。
但眼下他能够选择的道路实在太少了,于是他眸光闪闪地追问道:
“阿弟真欲助我乎?”
崔祎重重点头。
“洛阳城高池深,胡骑虽众,无攻城之具则旦夕间不可下,发京畿之民斧斤入林而取,又须时日。然,祎唯恐生肘腋之变。”
“故,唯请兄同鱼公精诚团结,使其整顿宿卫,严守城池,令贼不得门而入。祎则替殿下紧盯外廷,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崔弘立刻点头答应道。
“尤其是秦王,切勿......”
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冲动了。
他察觉到自己失言,下意识地想到了母后平时对他轻佻举止的不满,刚刚想要打住,却又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叛逆的情绪。
于是他有些怨恨地说道。
“只要能够盯紧秦王,凡事皆委于你。”
崔祎大义凛然地说道;
“弟当夙夜不懈。”
“若彼时,荀相公果和秦王有所勾结,意图祸乱我家,即便损己之私德,大义而灭亲,祎也不敢辞之。”
崔弘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说道:
“如果真能如阿弟所言,平定中外局势,到时候即便效仿本朝旧例,让你以宗王之尊,来掌尚书令,又有何不可?”
“到时候我们两人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共同确保这魏祚永昌,使君臣美名咸闻千古。”
崔祎退后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弟并不敢贪恋权位,只求能全我魏室江山社稷稳定,便心满意足。”
“善,诸事便系委于你,所需何物尽管说来。”崔弘笑道。
“祎,只需殿下的一点信任就足矣。”崔祎答道。
“你这是哪里话来?明知宫中危险重重,你还愿冒险前来,在祭拜完先帝后就立刻来见我,我又怎会不信任你呢?”
两人相视而笑,崔祎又像之前一样行了兄弟之礼,便转身告退。
崔弘跌回到座位上,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他轻轻看向从外面进来的一个人,这个人在他开晋王府的时候,就是他府上的侍者,自然对其颇为倚重。
他吩咐道:
“去把今日武陵王在殿中对我行君臣之礼的事情传扬出去,就说他已经成为了我的心腹爪牙。”
同样回到王府中,换下了斩衰丧服的崔祎,面对荀思,如实地述说了去宫内所发生的事情,并要求对方把这些事情隐去某些地方而扩散出去。
这是他们一开始的定计。
......
与此同时,在秦王的府邸中,左相荀参正满脸愁容地向秦王解释着崔祎转投晋王的这件事。
秦王崔毅感到无比失望,他原本觉得崔祎因为荀参会转而支持自己。
然而,他没有想到,荀参竟然和崔祎完全失去了联系,无法引武陵王为自己助力。
要知道,武陵王可是目前仅有的三个真正开了府的皇子之一,而且他对皇位的威胁相对最小,理应是秦王可以依仗的重要人选。
可谁能料到,武陵王却转而投向了自己的长兄崔弘,这让秦王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而荀参也是满心苦楚,他其实在进入秦王府后就已经后悔了,因为他真切地感觉到秦王并非能够成就大业之人。
但无奈的是,他身为百官之首,那些在背后推着他必须出来做事的人,根本不会顾及他内心的想法。
他们眼中只有理应属于他们的权力!中枢的权力,绝对不允许被任何人侵犯,尤其还是被一个阉人所侵犯。
这可是他们从仁宗手里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天知道等到下一个仁宗需要多少年。
不管外面有怎样的敌人,只要敌人还没有打进洛阳城,他们就要与那阉人一决高下。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武陵王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于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他可是听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都无法改变武陵王已经站队晋王的事实,这让他倍感尴尬。
荀参突然意识到,或许是时候与荀思联系一下,了解彼此的想法了。
其实,他之前一直在地方任职,直到两年前东宫被废的风波后,他才接替被废被罢黜的韦相,执掌中枢权力。
他原本以为这次能成功避祸,不至于像韦相那般下场,然而事与愿违。
想到此处,他不禁在心中叹息。
‘父亲啊,难道我家不会因你所说的那个人而声名显赫,反而要因他而走向灭亡吗?’
而在今日之后,崔祎,荀思和晋王在外庭势力之间的人望对比也有了结果。
几乎所有士人都认为,武陵王并未对那位进入太极殿的晋王行臣子之礼,反在冒险进宫,哭拜梓宫,成全孝义之后,一脸严肃地劝谏晋王要虚心接受百官的拥戴和接纳,以完成告宗庙并祭天地的正式仪式,方能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