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诧异地和嘉靖对视一眼……没懂老道士什么意思。
“徐阁老,张大人固然是国之栋梁。但若论理财之法,说句不谦虚的话,两位和贫道相比,便好比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
众人齐齐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云指的是谁,泥指的又是谁。
嘉靖呼吸一滞,差点忍不住扶额。
好好好,您还真是说不谦虚就不谦虚啊!
话说得这么满,等下只能委屈一下陈洪,让他找个机会捣点乱出来,再自赏耳光为张师解围了。
徐阶脸皮抽动几下,靠着宦海沉浮多年的养气功夫才保持住脸上的笑容:
“张神仙高见,徐某洗耳恭听。”
高拱面露不忿之色,按照他平时的性子,碰上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此时早就已经开喷。
也就是张扬了,
刚刚大义凛然,舌战群儒把几人驳得哑口无言。
那义薄云天的高大形象,此时还残存在潜意识里让他不敢随便造次。
好好好,云泥之别是吧。
倒要听听,你一个道士,还真能讲出什么高明的理财之道不成?
“理财一道无非两个方向,开源或者节流。”
“我大明立国以农为本。两百年来每年的财政收入波动不大,将粮食,棉布,丝绸等实物一并折算为银两,树木一直在一千万至一千五百万两之间。其中九成为农业税即天赋。”
他说到这里,丹墀之下众外臣和司礼监大太监们已经全都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
张口就是大明立国两百年的财政情况?
洪武和永乐年间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上百年,那时留下的账册,很大一部分已经被老鼠蛀虫咬的看不出原来形状,更不要说翻阅统计上面的具体数字了。
文官们考科举学的是四书五经,算账这类杂事一般交给手下的师爷或者账房先生来处理。
当上大太监,虽然一定要掌握算账这门基本功,
但起源于意大利借贷记账法要到清朝才会传入华夏,记账过程中往往存在各种疏漏,更何况太祖爷高皇帝还规定了一堆实物税和杂役,这就让税收数量统计难上加难。
因此,
张扬张口就一脸自信报出这么一串数字,实在太过唬人,让徐阶张居正全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尤其是张居正,他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任官期间受到徐阶影响,就开始研究经邦济世的学问。
认真查阅了许许多多文献,针对大明财政疲敝的原因还写了《论时政疏》,到万历年间掌权能全面施行【一条鞭法】,几乎挽救大明崩溃的财政为明朝续命,也和这段时间打下的基础不无关系。
然而就算是他这个当之无愧的当代大明第一经济学家,恐怕也没有办法像张扬这样,不看笏板张口就把过去两百年大明的财政数字说的这么清楚明白。
更吓人的是,刚才那段话里和张居正研究过宪宗皇帝之后的财政情况,居然基本都能对得上!
难道修成仙人,不但可以长生不老,还能全知全能?
张扬对自己一开口就镇住全场的表现非常满意。
开玩笑,穿越之前他是干什么的?
正经理工出身,微积分九十八,线性代数九十六,
要在上市公司财务报表里找猫腻的人,
论搞财政会搞不过读八股文的儒生?
“鉴于农业税收在过去一百年时间里上下波动不超过三成,贫道以为想要开源,最好是开辟新的大额度税种。”
戏肉要来了!
张居正竖起耳朵,等着听这位无所不知的仙人到底能有什么高见。
“我建议有限开放海禁,在宁波、泉州设立特许贸易港,允许商船停靠,并对所有来往日本和琉球的商船征收两成关税。”
“若能有效打击走私,即使除去我朝自己船队的贸易收入,一年关税收入当可以轻松超过一千万两白银。”
一年一千万两白银!
听到这个惊人的数字,殿内众人发出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嘶嘶”声。
嘉靖也顾不得张师话说得太满,事后说不定被文官找麻烦了,身体前倾急声追问:
“此话当真?”
张扬笑道:
“陛下是否忘了贫道对你说过,过去一百年周游世界曾亲身到过北极附近一泰西小国,其大小尚小于京城,人口不过百万,却凭着海贸之利成为年收入一千七百万两白银,位列泰西诸强之一。”
人口不过百万,年收入一千七百万两白银!
大明人口一万万,年收入也不过一千五百万两而已!
这数据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众位大明精英各个张口结舌,竟然一时失语!
张扬举完海上马车夫荷兰的例子,觉得泰西诸国毕竟距离华夏太远,又提起此时朝上正热议的一桩公案:
“贫道听闻胡宗宪刚刚在杭州处死汪直,此人号五峰船主,其船队每年做海贸,也可赚取三百万到五百万两白银,堪称富可敌国也。”
胡宗宪杀汪直之事在场之人自然全都知道,然而汪直这么有钱却是第一次听说,
一时间又是惊呼连连。
在场之人中,
唯有张居正默默听完张扬的话,脸上不但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之色,嘴角还不易察觉地翘起一个弧度。
张神仙确实游历四海,见多识广。
但想要开海禁坐着收钱……
只能说对大明国情了解太浅,实在太过天真了些。
汪直为何能做这么大的生意,华夏这边丝绸,瓷器等货物从何来?
朝廷三令五申禁海政策,却为何屡禁不止?
刚才张扬为百姓仗义执言,已经扭转了张居正本来对他妖道的固有印象。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提醒,吕芳那边先温言开口了:
“张神仙……您刚才说了有上中下三策。如此妙计,总不会是下策吧?”
张扬笑呵呵竖起大拇指:
“吕公公果然心细如发,这正是我刚才所说的下策。”
“盖因此策虽然立竿见影,却触犯多方势力的利益,施行起来将障碍重重。”
“只怕圣上敢下旨,司礼监敢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