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多山,大江两侧很多时候都是高山耸峙,要想上岸的话,要直接爬悬崖才行。
元南城附近这些大小渡口,都是历史上就已经选址确定下来的,倒还没有那么夸张。
但,岸边也足足要比水面高出丈余。
那些小渡口往往会做成坡面,甚至开凿台阶,方便到靠近水面的地方去接船,苦力们接人扛活量也不大,完全可以爬着台阶上。
而大渡口,迎来送往,本是大船,货物沉重,量又够大,干脆沿着岸边向外打桩立柱,铺设厚实的木板,造成码头。
以前这几个大码头是非常热闹的,苦力们在这里扛活,自然也有人围绕他们做生意,在码头上搭起竹棚,给他们睡觉休息,卖饭卖水。
但是最近,那些小渡口都被封禁,大码头附近的竹棚也被破坏拆倒,变成了低矮的废墟。
苦力们都被赶到别的地方,只有徐团长那边过了明路的大宗货物到来时,才允许他们靠近一回。
清晨的时候,码头上只有铁丝拒马和沙土麻袋堆成的工事。
大约能有两百个士兵,在那里轮值防守。
元南城的城墙,距离这个码头约有四五里。
而在距离码头两三里的树林中,楚天舒正在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那边的情况。
“凡是醒着的,竟然都挺精神抖擞的样子,他们这个轮值的时间安排搞得很不错呀。”
楚天舒说道,“码头附近的竹棚本来结构复杂,很适合藏人潜行,现在却都被拆倒。”
“别人想要靠近码头的话,三百米左右,就会被他们发现。”
“如果硬着头皮走到近处,被盘问的时候发现不对,那就只有往前冲这一条路可选了。”
“因为往后退的话,足有几百米开阔地,都是他们的射击范围,没有好的掩体躲藏利用。”
小霍把望远镜接过来看了看。
“往前冲的风险也非常高。”
小霍说道,“那些人身上不但有枪,还有乌龟手雷,那是洋人造的一种扁平手榴弹,引信从边缘延伸出来,就像乌龟的头和四肢。”
“拔掉保险扔出去后,手雷引信只要有一个在碰撞中被激发,就会立刻爆炸,在码头周边这种硬地面,这种手雷的危险程度,比一般延时爆炸的可怕不少。”
小霍移动着望远镜,突然定住视线。
“好家伙,这帮人竟然也有一挺丹麦生产的麦德森机枪!”
“我们这几天走过的大渡口,几乎都有这种级别的装备,他们这个团,怎么会这么富的?”
他们几个这阵子,护着驴车在元南城周边走动过。
驴车上有一些乌家寨给的毛皮,几人看起来就像是皮贩子。
蔡山君坐在驴车上闭目养神,沉声道:“当年益州的营团编制,其实有很多并不满员,我离开的时候,元南城这个团,实际应该只有七百人左右。”
“但从这几天我们见到的大小渡口士兵数量,再加上城里一定还会有的留守人数,这个团恐怕已经满了一千五百人,乃至更多。”
马掌柜说道:“我听说过,这些人手,并不是从百姓之间选拔青壮,训练出来的兵员,而是徐团长派人拉拢过来的土匪。”
“那些小股的贫农土匪,实力差劲,被枪毙一批,剩下的扔去做苦役,装备不错,作风彪悍的就被收编。”
小霍打量着那个机枪手,看出来他应该就是驻守这个码头的士兵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瞧着有四十多岁,左眼发白,估计是瞎了,两颊多肉,下巴上有刀疤,军帽扔在一边,机枪旁还放了一碟牛肉,时不时抓起一片,扔进嘴里。
小霍嘿了一声:“难怪这个作派!”
楚天舒问道:“算上这个,附近大小渡口,咱们已经全都看过一遍,是继续等着找机会,还是今天就动手?”
蔡山君思索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动手吧,但再等一会儿。”
他们等的是车。
这些天他们已经发现,周副官那几个人,会天天乘车在周围巡逻。
果然,等了再有一个多钟头,那辆已经见过几回的黑色轿车,就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轿车两侧和后面,还跟着几匹骏马,都是徐周二人的心腹。
眼看车马从那边的路上拐过来,开始驶向码头,距离码头还有千米左右。
蔡山君抽出衣袖中的玉笛,凑到唇边,两腮微鼓,明显已经吹出了气息。
周围的人却没有听到任何笛声。
就连楚天舒这个兼修术法拳法的人,都只隐约察觉有一点异样,具体怎么的,也说不太上来。
可能也是因为,他并不是蔡山君针对的目标,危机感应之类的效果,都没有被触发。
而在那边的码头上,守着机枪的吴豹,又扔了一块牛肉进嘴里。
自从被徐团长收编,他们这些当过老大的人,也被重新排了座次。
吴豹现在算是排老六,能对着团长喊大哥,对着周副官喊二哥。
到底有没有兄弟情谊先不说,但吴豹是真心觉得,在他们手底下过得还是挺快活的。
这回码头布防,截杀要犯。
其中的利害关系,徐团长也跟他们讲过,又有那一位姓孟的特使作出了保证。
吴豹心里,就像有一团冒着黑烟猛油的火光在烧着。
风险当然有,但要是真成了,后半辈子得多大的荣华富贵呢,那肯定是前半生想都没想过的乐子!
他这几天真是拿出了全部的精神头,好像让自己回到二十岁的时候,第一回闯进小寡妇门里,睡了那家寡妇母女的样子。
来!来!来!急!急!急!
快跳出来吧,让老子的枪子儿全射上去!
他也看到了从那边开过来的汽车和几匹马,并没有在意。
这几天团长副官和特使,老是过来巡查。
吴豹能看得出来,他们也急得很。
但是等那辆车开到了三四百米的位置,吴豹的那只好眼,就忍不住眯了起来。
虽然都是黑色涂漆,大头车灯,但这个车,看着跟团长那个好像不是同一辆啊。
骑马的那几个,基本也全是生面孔,认不出来。
吴豹怕自己看错了,喊过来几个以眼力好而闻名的弟兄。
“那是团长的车吗?”
“不是,而且坐在车前排的那两个人,我从来都没见过。”
那个弟兄回话的时候,也透出了一股子兴奋,紧了紧手上的枪。
吴豹心里不由得涌起狂喜,摸出自己怀里的一张相片。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这是孟特使分给他们的照片,上面那个清俊的男人,正是他们的目标。
几个弟兄看过之后纷纷点头,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忽的,远处一个弟兄喊道:“那车怎么突然加快了?”
吴豹猛然扭头看去。
那车果然加快了速度,肯定是踩死了油门。
上一秒还挺远,忽的就突进了一截,车头饱满的黑漆,正在极速的压近。
那些马也在狂奔嘶鸣,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汽车的轰鸣,马蹄的声音好像都敲在人的心头上。
周围议论纷纷,负责这边的两百个人都看出来了,那并不是团长的车马。
车里马上的面孔,都不是他们认识的人,而且这样狂猛的加速,一股子要直接冲撞码头的来势,也绝对不是团长他们会做的事情。
吴豹的心越跳越热,猛吼一声。
“那就是反贼、重犯,弟兄们,开火!”
他喊这句话的时候,手指头已经去扣扳机。
车马离这边只剩下四五十米。
徐团长的侄子,也就是这辆专车的司机一如既往的在开车,忽然听到前面的一声喊。
他心头一惊,还以为反贼从哪里跳出来了,正要扭头去看,突然觉得车子一震。
轰!!!
三扇车门暴射出去。
除司机外,三条人影,全如鬼影子般,紧贴着车门飞出。
他们不是先踹飞车门才动身,而是在以最快速度爆发的时候,顺带着把车门撞飞,因此车门一时还被他们顶在身上。
车的底盘,也因为三人的发力而变形,向下凹陷。
就在他们脱离车子的瞬间,机枪口闪烁出火光。
考究的黑漆轿车,车窗粉碎,窗框被打穿,前盖被射透。
子弹碰在金属上,闪出短暂明灭的火花。
司机的尸体在车内抖动,子弹进去一个孔,出来一个碗口大的洞,血花连连飙射。
机枪未休,步枪也全响了起来,轿车附近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死当场。
吴豹的枪口对着汽车,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刚才车里逃出去了三个人。
他正要移动枪口,就看见在那些步枪火光,枪林弹雨之间,一个黑影连闪了几下。
可怕的气势气流,像是一个投石机扔的巨石砸了过来。
吴豹在惊恐之中,眼睑收缩,眼眶倒显得大了,瞳孔在抖,潜力激发,让他的视线变得更加清楚。
铁板一样青黑色的大手拍了下来。
麦德森机枪的弹匣装在上方,像一支独角,高高翘起朝天。
这只大手拍在了弹匣上面,砸得整个弹匣弯折崩裂,坠击在了枪身之上。
枪口还没有来得及转过去,机枪的枪身,就从中段被一掌打得大幅度弯折,破开沙袋,深深下陷。
一块迸射的零件,打在吴豹额头上。
但不等他喊疼,另一只手就卡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嗓音也很陌生,但那种愤怒,简直像徐团长发怒一样可怕。
像是把一个人,和几十个已经拔了保险的炸弹,关在同一个黑屋子里那么可怕。
“吴老六,你敢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