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山丘上,夜枭鸣叫,树叶摩挲作响,黑暗中树枝狰狞如活物,山风呼啸似鬼嚎。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树林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众多身影正缓缓往前移动。
赵立宽浑身有些粘稠,树丛中的晨露又冷又湿,让他的铁甲变得冰冷刺骨。
半个时辰前,很多人都叫不醒,一天一夜的高强度行军实在太累,别说人,马都口吐白沫了。
赵立宽亲自扯了根细棍子,去把六个指挥指挥一个个抽醒来,再让他们去把都头抽醒,又让都头去叫人,才慢慢把所有人都叫醒。
大伙就着水囊里的水和林间阔叶林间露水吃了米饼、炒面、肉干补充体力,随后继续向鸡鸣关摸索前进。
等慢慢爬上一处缓坡山顶,黑暗逐渐散去,东方露出白光,远处山坡上一座灰黑砖石堡垒屹立苍翠群山之中,显露在众人面前,青山重峦叠嶂,朝阳下明暗层分格外立体。
两个向导长呼口气,告诉他们那就是鸡鸣关了,随后也不顾地上冰冷,倒在腐叶堆里就睡。
旁边的史超羡慕坏了:“姑爷,咱们这就冲下去跟狗日的拼命吧,完事要是还活着让俺好好睡一觉。”
前面是三面环山的峡谷,谷底有一条河贴着东面悬崖向南流去,前方是一片数里开阔的平地,远远能看到一片片林立的营帐。
上来路在鸡鸣关后方,他们的左手边东面是陡峭的数丈悬崖,右手边西面山坡坡度稍缓,鸡鸣关城就建在西面山坡上,城臂墙向东延伸直到河边。
西面的坡没那么陡峭,可只要关城在那,大规模的部队绝对过不来。
黎明的天亮得很快,远处的情景很快全看清了,只有河边的鸡鸣关城笼罩在乳白色山雾中。
赵立宽也从山顶上看清了远处叛军营地全局部署,他们的营帐在南面遍布河谷,外围没怎么布置防御用的栅栏、拒马等。
他猜的没错,叛军肯定也知道年后朝廷会派援军,可他们肯定也没料到自己这些人能来得这么快!
从洛阳到前线两千里,就算水路占一半,一个半月能到已经算快。
而如今他们从洛阳出发算起,只过去二十二天!
赵立宽很快根据长宽估算出叛军草棚和营帐数目,又根据居所数目推测出叛军应该有一万人左右。
这是大麻烦,人太多了!
他们人多势众,不怕守军反击,又断定朝廷援军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所以外围几乎没有设防。
泸州的吴知州告诉过他,鸡鸣关只有几百守军。
这是个好机会,他心里想。
正看着又发现一个更加令他欣喜的情况。
他生怕看错,连让赵三帮忙卸甲,亲自爬到树梢上去,从更高更不遮挡视线的位置去看。
在树梢上,没有林间雾气遮挡,他全看清了,完全确定没有看错,呼吸不由自主加重。
心里胜算又加三分!
这些叛军懂行军打仗,但不完全懂。
他们犯了一条军队扎营的重大错误,锅灶就营不就水!
叛军的锅灶全挖在河边,一排排密密麻麻窟窿如月球坑一样连绵一里地左右。
为方便就河取水,距离西面的营地至少有一里左右。
这是新手或者半吊子领兵最容易犯错的地方。
当初他也是这么想的,锅灶就水做饭迅速方便,而且还能远离营帐防止火灾。
不过媳妇很快纠正了他,而且再三叮嘱不能这么干。
高强度的军事对抗中必须时刻保持警戒,特别是敌人还是机动性强,耐寒善战的辽军时,随时都要防袭营。
士兵在睡觉和吃饭的时候警惕性是最弱的。
睡觉不用说,正因危险,多数人都会防备。
吃饭反而弱了,大军一窝蜂去吃饭时枪、矛、弩、弓之类的主力大件兵器不好携带,顶多只有短剑佩刀,士兵也会放松下来。
如果灶台去就水源而距离营帐太远,一旦遇袭且不说会引发混乱,来不及组织,没法就营地建筑或工事及时抵御,士兵就连像样的抵抗兵器都没有。
所以在北方,媳妇教他一旦落营,苦一苦火头军,灶台就设在军营里。
至于水源无论远近都让火头军自己卖苦力去打水回来,或者就再苦一点,让火头军直接挖沟挖池引水到营地中储存。
“姑爷,你掏鸟蛋呢?”等他下树赵三问。
“滚滚滚,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赵立宽骂退他,把六个指挥叫过来,跟他们说了发现,大伙连仔细看了眼睛都亮起来。
“姑爷,还是你眼尖!”
“这是哪的扎营法。”
“他们知道个屁的扎营!”
“姑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史超问。
“先观察他们怎么吃饭。”他用手指指着远处灶台和营地,“如果在河边造好饭再抬到军营里去,我们直接出骑兵截杀送饭的再跟他们打。
如果他们是士兵到河边吃饭,咱们趁吃饭的时候直接杀过去,截杀去就饭的士兵。”
众人不约而同称诺,都觉得这样可行。
史超分析:“近万人吃饭,不太可能从河边运,这么大的量光来回折腾他们一两个时辰也吃不完,太耽误事。”
赵立宽听着连派人去和鸡鸣关的守军联系。
跟了一路的监军使司马芳主动提出他去和鸡鸣关守军接触,这皮嫩肉的朝廷官员能一路强行军跟过来,赵立宽也挺惊讶的。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在鸡鸣关后方,从这下去有树林间的大路可走,从关城后面来的也不可能是叛军。
“老罗、赵三,你护着监军使去。”
两人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些蓬头垢面甚至有些形容枯槁的高瘦汉子随着他们上山来。
见到满林的士兵后顿时压抑着声音嚎哭起来,“天兵.......天兵终于来了!”
等他情绪稳定下来后自报家门,才知他是长宁县县丞,也是如今鸡鸣关守将卢绛。
他们从去年冬天开始守鸡鸣关,到现在坚守了将近三个月。
原本一千二百多人的守军如今只剩五百多人,城中粮草不济,箭矢断绝,几乎弹尽粮绝了。
赵立宽由衷称赞他们忠勇不易,随后让他先回城交代城中守军要保密,不要太激动,也不要出声,把他们到来的消息露出去。
随后下令让史超领着士兵们不要走大道,走路边树林慢慢下山,到鸡鸣关城墙后集合休息。
并且强调所有人只能吃干粮,不能生一点火,谁弄出火星来也军法从事。以免被叛军发现。
他则和几个指挥及亲兵继续蹲在山头继续观察叛军动作。
很快天大亮,叛军开始在河边烧火做饭,足有三四百伙头军沿河边忙碌,炊烟连成一片格外显眼。
半个时辰左右,河边敲响铜铃,应该是告知开饭。
随后叛军营地东面空地上有十余名骑马军官开始吆喝着集结人,许多人陆陆续续如蚂蚁般汇聚过去排成长长横队。
赵立宽大体算了一下,应该有三千人左右,大多都是青壮。
这批人先到河边,排着队打饭,一刻钟左右后慢慢返回营地,动作很快。
随后另一批又过去,拢共去了三批。
他还发现最前一批都是青壮,到最后一批则有不少白发的老人和妇女。
看到这些,赵立宽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带众人从树林里窜下山去,于鸡鸣关北墙下与大队汇合,这时许多归化军士兵已在城墙后的空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