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关那边来消息,叛军前天又蚁附攻,守军艰难守住,再向我们求援。
守将卢绛说他手里只有五百多人。
箭矢、火油、滚石用得也差不多,他们已经拆了城里的房屋,用砖块、石块守城,把房梁劈开作箭杆柴火,如果叛军继续攻城,顶多能守住四五天左右。”
江阳北城江边,泸州同知周康亦步亦趋跟着知州汇报,渡口一面繁忙嘈杂,数十载大小船只正等着靠岸,岸边官吏忙着登记造册,并给上岸的民夫安排落脚地方,并让带头的里长一一领走。
这些是永州、隆州征调过来的民夫,知州吴言君正忙着安排。
听到这消息后,他也是焦头烂额,泸州这边所有把江北几个县地方厢军集中起来只有两千多人,这些人还不够组织江防。
万一叛军攻到江边来,江阳城南北两城都要守,万一江阳失守,叛军就能渡过大江。
一旦那样大江天险将被突破。
吴言君忍不住想要落泪,连摆手支开身边随从,走到墙角闭目养神。
这是最无奈的选择,鸡鸣关军民艰苦奋战几个月,拆墙拆屋抗争到底,一旦城破会是什么下场,早有先例。
可他也不能派出人手,因为兵力有限,江阳比鸡鸣关重要太多。
鸡鸣关丢了,叛军顶多打到江边来,据守大江他们很难过去。
如果江阳丢了,叛军就能渡过大江,到时江北众多州县都危险。
事情有轻重,他只能放弃鸡鸣关忠勇的五百多守军......
越想到这些,他越发觉得揪心的疼,随行连放个马扎让他坐下,连连为他捶背。
吴言君终于忍不住泪水,没想到人到中年,他便觉得自己那么无力,觉得自己像个迟暮老人,咬牙叹气说:“告诉他们,再坚持一下,朝廷援军就在路上,不日就到。”
周康点头,现场安静得可怕。
因为大家都知道,朝廷大军是正月十六出发的,洛阳距离这里两千里路,哪怕有水路的方便,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到达,至少要到二月二十之后。
而如今才二月初六,他们怎么都撑不到那时候。
到中午,家里送来妻子准备的饭菜到官署,自南岸叛乱这两年来,中午他都在官署回不了家。
这两年来随着战乱,泸州及其附近州县物价水涨船高,粮食从每石一百文左右,已涨到每石三百文,即便身为知州,家里的条件也大不如两年之前,普通百姓更是艰难。
地方厢军军饷是每月五百文,放在以前能卖五石米,够五口之家吃上五个月左右。
如今,一家人一月口粮就要花掉士兵六成军饷,厢军已比不少百姓好了。
吴言君看着妻子送来的米饭,一罐菜汤,一碟腊肉,一碟酱豆子,完全没有食欲,这里的情况让他难以下咽,想照例送给灾民:“来人.......”
他刚开口,送饭的丫鬟就打断他:“家主,太太说了,你不吃又原封送水去。别老赠给年纪大的灾民,东西丢了也没事,就怕脏了家里碗筷,她嫌弃。”
吴言君顿时怒火中烧,指着丫鬟大骂:“都什么时候了,没见识的玩意儿,滚回去!”
丫鬟吓得面色铁青,连提着食盒走了。
周康道:“知州心系百姓,以天下为先,是圣贤的境界,不过天下终究是普通人多,不必生气。”
“只叹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苍天不佑忠义之士,那卢绛,那鸡鸣关五百多守军........唉。”吴言君哀叹:“以前那些一战即溃的逃了回来得了生路,忠勇节烈之士却要在那等死。”
“这就是命吧。”周康安慰:“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天比一天难。”
两人正哀伤无奈时,巡江的吴锦衣骑马匆匆赶来,下马拱手:“禀知州,朝廷军前锋到了。”
“你说什么?”吴言君初听以为听错了。
“就在下游,二三十艘大船,我问了了,是前锋归化军的。”
听儿子说完,他顿觉如梦方醒,在场人都被震惊了,这才二十天,他们怎么从洛阳到这的!
随后立即下令让渡口所有船只禁止靠岸,没下船的暂时等着,给禁军大船挪开地方。
调度对接好后,三十艘大船缓缓靠岸,沿着江岸延绵二里左右,岸边过往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有人认出那是朝廷的官军,都激动欢呼起来。
吴言君压制心中激动,整理衣冠率众前去迎接,朝廷援军居然来得这么快!
想到来的就是父亲看重的归化军团练使心里更是充满期待,如今这节骨眼上,若来个有本事的,说不定鸡鸣关那边就有救了!
很快,一众人等就到了渡口,吴言君令众人列队。
等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率队从楼梯上走下,并向他们这边拱手。
吴言君拱手回礼,又与老搭档周康对视,都看到对方脸上震惊。
“请问是归化军团练使?”他有些不敢确信。
对方大步下来,拱手道:“归化军团练使先锋都指挥赵立宽见过知州。”
吴言君终于确定一面将人往河边上前,一面心中震惊,惊讶的也不只是他,随行人等都惊了,因为这个赵立宽,归化军团练,北方抗击辽军的将领,朝廷大军的前锋,被当朝宰相他的父亲看重的人,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
吴言君一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小女儿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他正思索该如何招待,这些禁军,解救鸡鸣关,保卫江阳城都要靠他们,所以不敢怠慢:“敢问将军,你这带来多少人马,我好腾出地方给你们扎营。”
对方大步走到招待的桌前坐下,接连倒了三大碗茶喝下,然后直接道:“三千人。”
吴言君连连点头,三千人的前锋,足以保卫江阳,也足以商量之后分兵去救援鸡鸣关。
他想这些前锋部队用二十天跋涉近两千里,就算有大段水路也足够劳累,等他们休息一两天就商量去救援的事。
于是道:“我立即令人在城外划出三千人扎营的地方,诸位跋涉先苦,先落营歇息。”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先锋直接抬手打断他:“不必,大军在南岸扎营,明日就开拔南下。”
吴言君再一次目瞪口呆,看了看周围同僚,大家都是如此.......
“这.......”这个年轻人从靠岸到现在,短短不过一刻钟上下,已快把他们这些人的下巴都惊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