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报郑节帅！”王栖梧踉跄后退时不小心撞翻测影铜表，青铜立柱坠地的蜂鸣声与浑天黄道仪二十八宿玉珠的碰撞声竟奏出了《秦王破阵乐》的变调。
当玉珠轨迹凝成马球弧线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那仪轨星图上所浮现出的，是三月那场荒诞赌局。
四匹青海骢骄傲踏碎清思殿上金砖的神情，左神策军将牛勖挥杖击出的马球，其落点竟与此刻黄道仪上，危宿三星完全重合。
更令他脊背发寒的是，浑象所投射出的影像，虚空中浮现出的田令孜执麈尾指点星图的场景：“西川乃龙兴之地，当以井、鬼二宿镇之。”
这句话与当年清思殿击球前夜，田令孜在神策军衙密室里对陈敬瑄的嘱咐分毫不差。
此刻玉珠轨迹所显示的，不仅是历史残影，更暗合当下凤翔府星野分野，那颗象征节度使权的玉衡星。
此刻，正被从蜀中方向蔓延而来的紫气侵染成田令孜蟒袍的赭黄色。
当最后两颗玉珠定格在柳土獐星官之时，王栖梧发现田令孜裹挟今上逃向川蜀之地的行军路线竟与玉珠所显示的“马球轨迹“完全重叠。
此刻，王栖梧明悟，这是有司天台的人在皇族亲王乃至圣人的支持下对星象动了手脚，导致如今天象有缺，被其他时代的人钻了空子。
而这种情况，就是世人间所口口相传的天地反噬。
事已至此，王栖梧也没了任何办法。毕竟，有资格和能力改动星象的，每个时代也就那么几个。
而这些人，多少都与司天台和当朝皇族有关。
他们本朝想要改动天象，会在无意间借取前朝或者后世的气运力量，而愿意借出的时代便可以借此干预当朝局势。
这种潜规则，自有司天台这类机构时便被定下。若是他们这个时代敢冒世间之大不讳，阻止对方的干预。
最好的情况便是，今后再无其他时代会响应他们；最严重的，便是对方将他们这个时代的星象漏洞公开，被其他时代的星象机构群起而攻之，使星象彻底失控，再也没有挽救的可能，皇朝气运也将被那些饿狼瓜分殆尽。
所以只要对方不是太过分，那么司天台一般都会默许对方的索取行为。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力量早就不能像盛世皇朝那般，将星象彻底固化，即便借取其他时代星象之力，也不怕对方索取失败之后的报复。
唯一可怜的，恐怕只有共担这次星象更改恶果的世人了。
就是不知道，这次愿意借给他们星象皇朝气运的，到底是后世还是前朝了。
一般而言，前者多半为了延续国祚借运，后者更多是出于私心，为了自己那一支宗支延续。
同一时间，等不到李琮昭复命的郑畋，发现对方失踪之后，不得已只得先自己开始整军。
整军失利，心烦意乱的他不由躲进了自己府邸。
此刻，他正望着之前司天台交给自己的北斗星象图，仔细打量着星象图上由潼关烽火台青烟模样所构成的北斗阵图，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时司天台向他发出的预警。
“芒种后七日，荧惑犯太微”。（注：太微垣对应朝廷中枢，荧惑即火星主兵灾）
当时自己对这些星象之说不甚在意，可没料到，就在五月二十三，黄巢与高骈部真的就在信州爆发了战役。
那一战，黄巢先以诈降麻痹了高骈，待其他遣散昭义、感化等道的援军后，发动突袭。
这一战，黄贼不仅击杀了张璘，更是全歼了大唐位于淮南的七万精锐，就连甲仗损失也是达到了四十万之多。
随后，长江天堑便被攻破，至七月末时，宣、池、睦三州要地都已失去。想着这些，郑畋陷入沉思。
“节帅，司天台消息。”当下人带王栖梧派出的人来见他的时候，郑畋没有迟疑，当即召对方了解情况。
“快请。”
“郑节帅，星图有异，井鬼分野现龙吞紫薇之相！”当浑身沾满铜锈的王栖梧紧赶慢赶的追上自己派出的人，一道走进郑畋房间时，郑府屋檐下的铜铃突然齐声碎裂。
这让正凝视着北斗星象图中烽火青烟的郑畋，猛然转身，带动手边茶盏泼出水渍，水渍落在放置在另一旁的《凤翔-河中联防御图》上，图上竟洇出与星图完全吻合的蜀地轮廓。
“节帅请看！”王栖梧略带颤抖的抖开怀中浑天仪拓片，黄道十二宫间竟浮现着马球击杖的青铜反光。
那些本该象征二十八宿的银砂，此刻在凤翔府对应的参宿位置凝结成冰，这正是清思殿马球场金砖开裂时的异象重现。
此情此景，郑畋的指尖划过拓片上的危宿三星，昨日收到的潼关战报突然在脑海中炸响。
高骈部溃败时，被黄巢焚毁的淮南粮仓方位，竟与星图中柳土獐偏移的轨迹完全重叠。更令他心惊的是，代表司天台正印的玉衡星旁，隐约浮动着年初田令孜修改《大衍历》时留下的朱砂批注。
“这是贞观年间《乙巳占》记载的‘天驷犯斗’。”王栖梧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浑天仪，突然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小型浑天仪。
青铜构件发出筝弦崩断般的颤音，仪轨间滚动的玉珠突然悬停成马球进攻的阵型。
这正是三月时，僖宗与田令孜赌赛西川节度使时，那决定胜负的一记“流星赶月”。
郑畋按住腰间金鱼符，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五日前收到的密报。神策军旧部在汉中截获的叛军密信中，赫然画着与此刻星图相同的井宿连线。
“西川龙气正在吞噬凤翔星野。”王栖梧突然说道，然后取出《麟德历》。
泛黄的纸页间，咸通九年黄巢科举落第时的八字命盘，竟与此刻浑天仪投射的“荧惑守心”星象完美契合。
诡异的是，那代表凤翔军镇的天枪星周围，缠绕着与田令孜蟒袍同色的赭黄云气。
郑畋的指尖在舆图陈仓道处划过一道血痕，三日前司天台密报中“天枪星分野”的异常，竟与田令孜修改《大衍历》时所用的赭砂朱批完全吻合。
他猛然想起逃亡路上，僖宗将《山河分野图》托付时，曾用沾染荔枝渍的指尖点着井宿星官说：“此乃卿之命垣”。
“走，去你们司天台。”郑畋一边一手抄起案头那份被朱砂圈注的《凤翔府治安疏》，一边向门外走去。
往出走同时，他还不忘叫来牙兵护卫，“子鼠，去取上《凤翔-河中联防御图》和凤翔府舆图，带人与我同去府城司天台。”
随后，一行人便直奔司天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