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琮昭在离开郑府后,便直奔自家祖宅。
此时正值黄昏,残阳将祖宅那斑驳的砖墙染成血色。李琮昭轻轻推开兽面衔环的乌头门,铁锈簌簌落在他的山文甲上。对此,他早有预料。
毕竟这些年他追随郑畋游走四方,鲜少有机会回到这座五架三间的一进宅院。多年未归,倒是倒座房东侧的那株雷击木长势愈发狰狞,虬结的枝干刺破暮色,在院墙上投下符箓状的裂痕。
李琮昭驻足片刻,正欲穿过庭院时,忽闻,西厢房处传来瓦片坠地的脆响。这股动静将他从短暂的伤春悲秋中惊醒,当即按住横刀疾步追踪,待确认是野猫作祟后,这才折返至书房跟前。
和着榉木门被推开的哀鸣声,霉味裹着陈年龙脑香扑面而来。李琮昭以袖掩鼻静待片刻,待气味稍散,便闪身入内。三具彩绘经橱贴着房间北墙而立,最左侧橱顶的鎏金铜天尊像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莲花座底积着足有半指的香灰。
青布帘上的《五岳真形图》随着掀动簌簌作响,暗格里的镶钿(diàn)漆盒蒙尘依旧。
当李琮昭的指尖触摸到盒中鸡距笔时,位于西墙的槐木书架突然震颤起来,惊得《宅经》卷轴里的蠹虫(dù chóng)簌簌而落。
他瞳孔微缩,当即按照幼时父亲所授要诀,将《黄帝九鼎神丹经》与《推背图》调换方位。
象牙签弹起的刹那,整面书架裹着经年积灰侧移,十二盏雁鱼灯无火自燃。
李琮昭被突然显露的二十八宿星图摄住呼吸,危宿三星的排布,竟与母亲临终前在他掌心所画暗记分毫不差。
走近再看,除了墙壁上的星图,里室还有一张寒玉床。寒玉床表面阴刻着整篇《黄庭经》篆文。
见此,李琮昭紧握麈(zhǔ)尾柄,缓缓叩击天枢、天璇、天玑三星方位,玉磬清音三响后,床底暗格吐出一柄鎏金铜钥。
捡起铜钥,寒玉床上就升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霜气,霜气的产生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在他的圆头履上结满冰碴。
这时,他才看清原来整块寒玉里竟嵌着无数金丝,这些金丝竟是按照《开元占经》星图熔炼的陨铁所制。
阴刻的《黄庭经》篆文间杂刻着波斯人的瑟瑟石,每当霜气漫过“泥丸宫“三字时,那些靛蓝宝石就发出鬼火般的幽光。
“天枢当叩七,天璇隔三息...”正当李琮昭回顾儿时记忆之时,麈尾柄上镶嵌的亳州蝉形墨突然脱落。
这时,李琮昭明白处于自己手中的麈(zhǔ)尾柄根本就不是什么文房用具,而是藏着天铁锋刃的机关钥。
当刃尖第三次点中天玑星所在方位的瞬间,整张寒玉床突然浮现出龟甲裂纹,床底也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
“喀啦啦——“
冰层下的陨铁金丝像是活了般,在寒玉床内飞速转动,最后,汇聚成了太极阴阳鱼。
这般动静,床前的李琮昭都被震了一个趔趄。下一刻,阴阳鱼眼中升起了一个鎏金铜匣。
当铜匣弹出的刹那,一首童谣在这密室中响起“阴阳转,日月长;铜匣启,金玉光;玄功现,破苍茫;家书至,泪千行;鱼符出,天命彰;乾坤定,四海昌;莫忘摇篮曲,大道在吾乡……莫忘摇篮曲,大道在吾乡!”
当童谣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昭陵六骏中的飒露紫与拳毛騧虚影,踏着九嵕山玉华宫的星斗轨迹奔腾而出。
那陨铁金丝竟开始渗出珠串状的血珠,沿着阴阳爻纹蜿蜒爬行,先是在铜匣表面形成太极阴阳鱼图案,随后又在鱼目处凝结出八字:「壬午丙午戊戌戊午」。
这八个字除了日柱干支之外,其余三柱干支竟与李琮昭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这不同的戊戌日柱处的「戌」字,它周围的匣面鎏金纹竟在此时,熔化成为玄武鳞甲之形。
当李琮昭正惊愕于阴阳鱼的变化时,整间密室的地板突然打开。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他全身向下落去。
坠落中他瞥见四壁浮现出贞观四年灭突厥的战争壁画,被血珠浸润的东突厥颉利可汗画像突然在墙壁上扭曲成狼髀骨形状。
鎏金铜匣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的痛觉,成为他坠入混沌前的最后锚点。
剧痛中他恍惚听见《秦王破阵乐》的变调,里面竟混杂着安史之乱时睢阳城的战鼓声。
当李琮昭再次醒来时,除了身体有些僵硬,其他无大碍。
起身后的他注意到了自己身下的石板,经过一番研究,他发现上面刻着的《推背图》第二象「日月当空」的谶语。在他看向地板的时候,鎏金铜匣上凝结的「丙午」正闪着红光。
“这机关...”触摸到铜匣底部凸起的印痕的他,看着上面“天策上将”四个字。李琮昭突然想起父亲曾提过的双午炼金局秘术。
那秘术正是以太宗命格为牵引,以三重午火,淬炼紫微星脉。
明白如今现状的他,用指腹抚过凹槽边缘的铜绿,血珠滚落的瞬间,匣面浮现出长安城「朱雀大街」的幻象,血色月光下,坊市排列竟构成了「戊午」日柱的六爻卦象。
幻象结束,正当李琮昭以为一切都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的虎口突然被阴阳鱼眼咬住,天枢星陨铁竟开始抽取他的血液。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的心跳都发生了极其剧烈的变化。
虽然他意识到这是专为「双午炼金局」命格所专门设计的噬血阵,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阵眼处的「午」字铭文吸取他的血液,幻化九成宫醴泉铭碑,每多吸噬一寸,碑文就愈清晰几分。吸取到最后,更是有太宗远征高句丽的虚影破空而出。
“戊戌日...“他盯着随脉搏明灭的鎏金纹,下一秒,血色长安城幻象浮现,朱雀大街烈火中走出那位天可汗的虚影。
虚影抬手间,青铜夹层昼夜平分晷的赤玉突然爆裂。
“开!”明白时机已到的李琮昭一声大喝,额角青筋暴起。
下一刻,他命宫里的紫微星斑刺破皮肤,龟钮银印接缝迸射的梵音里,竟夹杂着玄奘翻译《心经》时的梵唱。
震荡的声波在铜匣表面撕开三道裂痕,伴着九嵕山玉髓星盘溅射的星火,三件古物浮空现形,而后凝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