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岁在丁卯,秦中大旱,赤地千里。
自春徂秋,亢阳不雨,禾黍尽枯,井泉涸竭。
流民塞道,鬻妻孥以求升斗,鬻尽则易子而食,析骸而爨。
饿殍枕藉于野,腐气熏天,鸱鸮啄目,犬彘噬尸。
间有羸老负稚子入市,号泣曰:“吾肉可啖,但留儿息!“闻者掩涕,然腹馁难仁,终相啖如豺虎。
昔闻“大兵之后必有凶年“,未料凶年之惨烈至此!
天既降灾,人复为孽,阴阳失序,戾气充塞,悲夫!
三秦膏腴地,竟成修罗场,此岂独天时之咎耶?
每当看到史书上这一段的时候,李浩的心都会有滴血的感觉。
区区两百字,字字凄惨句句啼血。墨写的文字却是血淋淋的历史!
可这只是写了天启七年这一年关中的惨状,李浩却知道后面的历史。
崇祯五年:陕西旱灾,澄城县等地百姓死亡过半。
崇祯六年:陕西旱蝗并发,耀州、澄城县等地受灾严重。
崇祯七年:陕西旱情持续,导致大面积饥荒。
崇祯八年:陕西继续遭受旱灾,旱情严重。
崇祯九年:陕西旱蝗并发,灾情加剧。
崇祯十年:陕西秋禾全无,饥荒严重。
崇祯十一年:陕西夏飞蝗蔽天,灾情严重。
崇祯十三年:陕西再次大旱。
崇祯十四年:陕西继续大旱。
几乎每一次灾情,后面都跟着人相食三个让人揪心的字。
陕西出了高迎祥,陕西出了李自成,陕西出了张自忠,陕西出了那么多造反精英。如果自己生活在那个年月,恐怕自己也会揭竿而起。
当人要饿死的时候,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生存准则。
民以食为天,想要老百姓不造反,填饱他们的肚皮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要老百姓吃饱饭,没谁愿意跟着这些人闹腾造反。
没有老百姓参与的造反,顶多叫叛乱。
徐光启这种技术型人才,做这件事情其实有缺陷。因为技术型人才,一般都不懂政治。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太适合权谋。
他需要一个懂政治懂权谋有手腕的人帮忙,这个人李浩选好了,他就是崔呈秀。
作为阉党第一号智囊,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及第。崔呈秀从一个行人干起,直到高官兵部尚书。若说他没有权谋没有手腕,傻子都不相信。
刚刚送走徐光启,锦衣卫就将崔呈秀带到了乾清宫门外。
此时的崔呈秀,正跪伏在地上,身子筛糠一样的抖。
诏狱待久了,人身上不可避免染上一股怪味儿。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的味道,不是臭味儿,但闻起来很恶心。
李浩捂着鼻子,用脚扒拉一下崔呈秀的脑袋:“崔呈秀!
吴淳夫昨天被腰斩弃市,听说他用手蘸着自己的血,连写了七个惨字才断气。
现在他的尸首就在菜市口,你若是想看可以看看。
哦,对了!
你另外一个老熟人魏良卿,现在正在菜市口。
刑部给他议的是凌迟,你现在去还能看到他的肉被一片片割下来。
还有田尔耕,他已经被锦衣卫抓回京城,正在大理寺受刑。
你的这些老朋友们都这样了,你想想你的罪会得个什么下场?”
“万岁!臣……臣有罪,但臣罪不至死啊!万岁!
因为京查时得罪了东林党,他们要往死里整我。臣也是没办法,臣想做这个官儿想要在京城混下去,只能投靠魏忠贤。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他能够保臣。
这些年跟着魏忠贤,臣的确捞了不少银子。可害人的事情,臣真是没做过啊。
杨涟,左光斗他们的事情,是田尔耕和许显纯他们做的,您只要审一下都会知道。
哦,那年宫中出了刺客。魏忠贤想要借此陷害当时还在潜邸的万岁,是臣和王体乾王公公共同劝告才作罢。
此事,你可询问王公公。他可以为臣作证!
万岁!臣有罪,但臣之罪真的罪不至死啊!
万岁!万岁爷!”崔呈秀一边说,一边磕头。乾清宫的地砖,被他砸得“砰”“砰”直响,听得人直牙酸。
“人在做天在看!
正因为你当时没有把事情做绝,所以你今天才能跪在这里和朕说话。
崔呈秀,朕要你去办一件事。若是这件事情办成了,朕便饶了你。
不但饶了你,还饶了你一家人。”
崔呈秀身子猛的顿了一下,然后又是“砰”“砰”“砰”的磕头:“臣一定肝脑涂地,一定尽心尽力,一定把万岁您给的差事办好。”
“朕命徐光启为钦差,专赴关中办理玉米和红薯的推广。三年之内,陕甘官田,必须全部种植上这两种庄稼,并且还要有收成。
但徐先生是个方正的人,对付地方上的那些鬼蜮伎俩或许会力有不逮。
朕命你为帮办,协同徐先生办差。你拿着这个!”
李浩伸手拿过一个黄色的木匣,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
崔呈秀赶忙双手接住,不明白李浩给他这个小匣子干什么。
“这东西为秘匣,锁的钥匙世间只有两把,一把在朕这里,一把给你。
在地方上遇到事情,你可将奏疏装在在匣子里密折奏事。
你明白?”
“臣明白!明白!”崔呈秀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进入乾清宫之前,他就知道事情或许会有转机。正常情况下,皇帝是不会轻易见一个死囚的。
却没想到,自己不但不死还能得这么一个差事。
崔呈秀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这次不但不死,而且是一个向新皇效忠的机会。
“臣定然办好这件差事,三年之内必定协助徐先生让陕甘所有官田,都种植上玉米和红薯这两种庄稼。
如若出了岔子,臣愿提头来见。”
“嗯!回去看看你的家人,你的老婆儿子朕会代为照顾。只要你办好了这件差事,三年之后朕给你一个恩典,准你回京做官儿。
三天之后,就跟着徐先生去陕甘。”
“诺!”崔呈秀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悬着的心也回到了肚子里,这一回终于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