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军营戍卒与粮库之卒,押解一男子至主帐。
此人衣衫褴褛,面有青紫瘀痕。
“兀那厮,老实点,跪下!”
甫一入帐,粮库卒子便猛踹男子膝窝,男子“扑通”一声跪地,似被吓破了胆,伏地不起。
军营戍卒见状,未予理会,先向张旸行礼禀报道:
“渠帅,人已带到。”
张旸对着军营戍卒摆了摆手,戍卒便退下帐去。
此时,粮库之卒有些局促,傻笑着立在帐中。
张旸亦对其微微一笑,旋即把目光投向被押来之人。
但见此男子身形不高,然体格健壮,观其模样,倒真有几分斥候的干练。
只是不知为何,竟被我军擒获?张旸踱步至汉军斥候身前,俯身凝视,问道:
“汝从何处来?”
斥候抬眼匆匆一瞥,便又吓得浑身哆嗦。
因其口唇有伤,言语含混不清。
张旸侧首看向粮库之卒。
那卒子赶忙抱拳,急切说道:
“渠帅,此厮藏于草丛之中,趁我方一人解手之际偷袭。恰好附近尚有我军兄弟,当场将其拿获。”
“之后,我等无论如何审问,他就是不肯开口,无奈之下,只得略施拳脚。”
张旸听毕,又回头瞧了瞧那已被折磨得几近癫狂的汉军斥候,咂了咂嘴,站直身子,神色古怪地问粮库之卒:
“那汝等可问出些什么?”
粮库之卒连连点头,直言道:
“此人来自九门。听闻有一女子早早向九门通风报信,九门便派人四处探听消息。如今九门已然知晓真定沦陷,正派人向朝廷求援。”
张旸眉头一扬,转身面向营帐中的八方正副渠帅及神使,略带戏谑地笑道:
“诸位听到了吧,我早说过,我军在此,迟早会有大麻烦。”
赵云、褚燕、夏侯兰和焦触等渠帅听闻,皆大笑起来。
粮库之卒见众人如此,挠了挠头,面露尴尬之色。
不过,张旸并未让他难堪太久,紧接着夸赞道:
“汝等此次做得甚好。此前我等只是猜测,如今消息确凿。不知粮库那边可都清查完毕?”
粮库之卒赶忙点头回应:
“回禀渠帅,发现此人后,二牛哥即刻带人彻查周边,所幸未再擒获其他细作。”
张旸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后说道:
“好,非常好。汝回去告知曾二牛,我任命他为千夫长,命他即刻带人前往九门附近,探查那边的动静,随时来报。”
粮库之卒闻言,喜不自胜,当即抱拳高声应道:
“喏,渠帅,小的这就去传达。”
“嗯,去吧。”
张旸挥了挥手,示意士卒退下。
粮库之卒转身快步离去。
待帐内再无他人,张旸神色一凛,在各方渠帅间来回踱步。
足足走了十个来回,他才停下脚步,向众人问道:
“诸位以为,此次朝廷会派多少人马前来?”
八方正副渠帅与神使相互对视,一时皆沉默不语,无人能答。
过了片刻,夏侯兰和焦触率先站了出来。
二人目光交汇,夏侯兰洒脱一笑,向后退了一步。
焦触颔首回礼,而后抱拳对张旸说道:
“将军,依属下之见,此次朝廷来援兵马恐不在少数。毕竟真定乃重镇,常山、中山和巨鹿的兵马,怕是都会汇聚于此。”
张旸轻轻点了两下头,又看向夏侯兰,问道:
“兰兄弟,你还有何高见?”
夏侯兰抱拳出列,朗声道:
“我赞同焦兄所言。依我之见,我军应尽早撤离,最好就在这一两日内。”
此言一出,当即引发其余众人反对。
“不可!若撤离过早,我等麾下这些真定士卒,只怕大多会作鸟兽散,此乃兵家大忌。”
张旸听着众人二十多道声音争论不休,心思却已飘远。
他在思索,巨鹿郡会由谁领兵前来?这群人汇聚之后,会不会再度屠城?
一番沉思后,他暗自思忖,郭典此人极有可能领兵前来,而且依其过往行径,屠城之事怕是难以避免。
但此事,他却不能与手下明言。
郭典欲置他于死地,他又何尝不想将郭典满门诛灭。
张旸虎目之中凶光一闪而过,旋即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拍手道:
“莫要争吵!商议大事,当有容人之量。日后若诸位护佑一方,亦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他话语虽轻,然神色间的自信与洒脱,却令众人面露惭色。
“将军,我等知错。”
众人齐声说道。
张旸点点头,摆了摆手,说道:
“无妨。既然诸位争论不下,依我看,不如两件事同时着手准备。加紧练兵,同时筹备所需人手与撤离路线。一旦路线明确,先将闲杂人与物资撤离,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暗自琢磨,皆觉此计可行。
彼此互望一眼,又觉自己先前思虑不周,皆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
“喏。”
张旸见状,顿时大笑起来。
这群渠帅大多年纪尚轻,倒也憨态可掬。
众人见张旸发笑,先是跟着傻笑两声,旋即营帐内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久久回荡,经久不息。
-----------------
军议甫毕,军营之内,练兵之事旋即热火朝天地展开。
士卒们操演戈矛,呼声震天,士气如虹。
那张旸,遂与王六等一众亲卫,步出营地,径往真定城中巡视。
彼时,真定城内,士卒林立,巡逻者往来不绝。
此辈多为自粮库征调之人,又有往昔山中辅兵,老弱居多。
张旸念其虽战力微薄,却不可弃,便留彼等于城中,司守城巡逻之责。
及张旸率亲卫现身街市,士卒与巡逻者见之,皆面露笑容,热忱招呼。
张旸亦无半点架子,和颜悦色,一一亲切回应。
彼对这群人颇为满意,盖因彼等虽无赫赫战功,却亦有勤勉之劳。
观如今街上,烟火之气已然复常,便是明证。
城中百姓见巡逻士卒如此,未几,张旸巡街之事,便如声入风中,传遍四方。
俄而,乌泱泱一大群人,将路口团团围住。
所幸,张旸素日里施政惠民,给城中百姓诸多好处,倒也不惧众人围堵。
不然,瞧着这人山人海汹涌而来之景,着实令人胆寒。
见人越聚越多,张旸毫不迟疑,径直步入一酒楼,登上二楼,面向下方高声喊话:
“诸位,切莫激动!吾此番前来,只为探看诸位生活境况,有无欺压之事发生。若有,尽可前往军营告知,吾定严惩不贷!”
其言铿锵有力,正气凛然。
下方百姓听闻,皆欢呼雀跃,高声呼喊:
“张渠帅!张渠帅!张渠帅……”
张旸见民心可用,心中大悦,暗自思忖,晚间当给那些巡逻守城的辅兵加餐,以示犒赏。
然彼亦未忘出营之真正目的,旋即对着欢呼的人群挥手,又高声喊道:
“诸位!吾此次出营,实乃为寻访技艺卓越之匠人与医术高明之医者。既然此地人多,便烦请诸位帮忙传个话。若有这般匠人与医者前来投奔,吾定以士卒投军之优厚待遇相待!”
彼时,投军待遇之事,早已在真定城传得沸沸扬扬。
那可是实打实的一石粮食外加一千钱,诱惑极大。
张旸此言一出,人群中不少人立刻奔走而去,似是忙着去传话。
张旸见状,对众人的行动速度颇为满意。
只是,这边有人离去,那边却又有更多人涌来。
眼见不少人开始往楼上挤,张旸无奈,只得从后门悄然离开。
待大批人冲上二楼,却不见张旸踪影,众人也只能悻悻而归,其中不乏手持短刃者。
张旸回到军营,在王六的督促下,作息一如往昔在山中之时。
每日天未破晓,便早早起身,率领亲卫队展开训练。
军营之中,粮草充足,吃喝不愁。
如此一连七日过去,亲卫们皆渐渐长肉,身形愈发精壮。
第七日,训练完毕,张旸盘膝而坐,忽然有所察觉,指着其中一人,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未曾想尔等在山中时,食了那般多肉,都不见长膘。如今到了真定城,每日吃着五谷杂粮,反倒长肉了。莫不是真定城的风水,当真如此养人?”
被指的亲卫,手中捧着满水的碗,憨笑着挠挠头,右手摸了摸脸,大大方方地说道:
“许是在山中积攒的油水,到了真定城,被这五谷给化开了。”
此言一出,亲卫队众人皆捧腹大笑,笑声远远传开,引得其他正在训练的队伍纷纷侧目。
见亲卫队能与张旸这般亲近,有说有笑,营中所有士卒皆心生羡慕。
这些日子以来,全营皆知张旸与亲卫队基本同食,亲卫队的伙食自是最好的。
然而,众人并无妒忌之心。
盖因四天前,亲卫队扩建招募之事,已由各方神使传扬开来。
但凡在军训大比中,能跻身前百者,便可自行选择加入亲卫队,抑或担任伍长、什长之职。
当下,众人皆鼓足干劲,欲在大比中奋力一搏。
就在军营练兵正酣之际,忽有一名守卒,急匆匆从军营外跑来,径直朝着张旸所在之处奔去。
张旸见状,面露微笑,说道:
“诸位请看,想必又是好消息来了。”
果不其然,守卒一到,立即抱拳行礼,高声禀报道:
“报!将军,营外有一位医者前来投奔。”
张旸听闻,当即起身,问道:
“既然是医者来投,为何不请入营中?”
守卒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方回道:
“此人非善类,小人不知该不该放他进来。”
张旸闻言,双目微微眯起,摸着下巴道:
“哦?那你且说说,此人如何不善?”
守卒挠了挠头,略显紧张地说道:
“这人平日里常干那盗尸的勾当,还将死人开膛破肚,手段残忍至极,简直如同妖魔一般。”
张旸听后,眼中却陡然一亮,此人行径,听着竟与那华佗颇为相似。
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刻朝着军营外奔去。
亲卫们见状,皆惊愕不已,赶忙起身,紧紧追随其后。
待一行人奔至军营门外,只见一位中年男子,衣衫褴褛,形容邋遢。
张旸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
“敢问先生,可是元化先生当面?”
中年男子闻言,当场哈哈大笑起来,那杂乱的胡须跟着乱颤。
他伸手拨开遮住眼睛的乱发,眨了眨眼睛,戏谑地看着张旸,说道:
“在下这般大的双眼,你瞧着,可还像那华佗?”
亲卫们听他言语间对张旸如此不敬,皆怒目圆睁,欲上前教训此人。
张旸却张开双臂,拦住众人,轻声道:
“所有人退后。”
随后,又对着中年男子拱手赔礼道:
“在下眼拙,不识先生,还望先生恕罪。”
中年男子又是一阵大笑,说道:
“知道自己眼拙便好。吾听闻你这里招募医者,待遇优厚,可是真的?”
张旸笑着回道:
“自然是真。在我军中,军、匠、医地位平等,不分上下。”
中年男子止住笑声,上下打量张旸,神色颇为怪异。
看了好几眼后,咂了咂嘴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带兵之人,不思取悦士卒,反倒热衷于招揽医匠。不知你已招揽了多少人来?”
张旸笑道:
“匠人倒是来了不少,铁匠、木匠皆有。只是医者,目前唯有先生一人前来。”
中年男子听后,“噗呲”一声,再度大笑起来。边笑边伸出手指,对着张旸指指点点。
亲卫队众人见状,皆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此人的手指斩断。
然而张旸却神色平静,仿若无事,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对方。
中年男子笑了一阵,自觉无趣,嘀咕道:
“这人年纪轻轻,行事却如老朽一般,无趣至极。”
嘀咕完,便向前走了几步。
他这一靠近,身上那股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张旸眉头紧皱。
但张旸强忍着不适,说道: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可是真心要投我军中?”
中年男子拨开头发,眯着眼对张旸一笑,说道:
“你这人胆子倒不小,看来又是个自诩武功盖世之徒。日后想必少不了血光之灾,确实需要我这般手段高超的医者。”
“小子,你若诚心求我入营,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张旸闻言,二话不说,当即再次行礼,诚恳地说道:
“先生若无处可去,还望能入我军中,为我将士治伤祛病。”
中年男子见张旸如此爽快,微微点头,然后仰起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应下了。你且快快吩咐军中之人烧水,我要洗漱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