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高空尚未完全放亮,玄云峰的雾气还缭绕在山腰之间,宛若轻纱环抱着漫山灵草。这里是云霄宗炼丹、医道的重要驻地,峰顶筑有巍峨的药殿,四周药圃花开正盛,灵气蒸腾间带出淡淡的清香,引得往来弟子频频驻足。
此时,位于峰中腹地的一处试验场却显得格外安静。这里原本是玄云峰弟子检测灵根、体质的所在,架着几只铜制的灵力探测仪。只见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手持一块刻着复杂阵纹的令牌,一遍又一遍地靠近怀中襁褓中的婴儿;每次试探时,他眉头都拧得更紧,显然检测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这人正是玄穆——云霄宗玄云峰副峰主,医道与炼丹皆是一流,但性子偏于理智和实际,对修行资质尤为在意。此刻,他抱着那名来自北陵村的婴儿,一脸疑惑:“奇怪……孩子并非完全无灵根,但他经脉不知为何阻塞严重,几乎感应不到灵气流动。”
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名玄云峰弟子面面相觑。有个青年试着问道:“师父,可会是暗伤所致?那孩子之前险些遭血腥屠戮……”
玄穆面色凝重,摇头:“初步看来并非外伤,而是自幼先天闭塞。若不借助强大的灵药或阵法,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打通。真要让他修炼,怕是费时良久,收效甚微。”
一众弟子闻言皆默然。他们都明白,这孩子能在那惨绝人寰的血案中幸存,或许是命中注定;可若在修仙大派里竟毫无进境,那对他本人也算是一种煎熬。
玄穆略一思忖,终究叹气:“宗主将此子委托我代为照料,可我这里每日丹炉不灭,药火不息,稍有闪失便可能危及性命。要真让他留在此处,实不合适。”
说罢,他抬眼看向山道尽头,心里已有主意。
半个时辰后,玄穆抱着婴儿出了药殿,径自向山腰一片松林走去。那里通往后山与数个附峰,其中一处乃杨玄灵师太所居住的竹院。杨玄灵同为玄字辈,虽自称“师太”,实际上不过三十来岁,在宗门内担任护山要职。她性情温和,但也颇有魄力,常年栖居后山,与灵兽相伴。
“杨师妹或许更适合照顾这孩子,毕竟她闲暇时多。”玄穆低声自语,想起自己炉火缭绕、丹气弥漫的峰头,抱着婴孩确实太危险。
走至松林尽处,竹影扶疏间果然显出一道婀娜人影。杨玄灵着一袭浅青道袍,正蹲身逗弄着一头雪白的小狐狸。听闻脚步声,她起身回头,目光从玄穆转向他怀中襁褓,清秀眉眼顿时浮现一抹讶异。
“玄穆师兄,这孩子……难道就是那日宗主所交托与你的?”
“正是。”玄穆苦笑点头,神色略显尴尬,“师妹也知道,我白日要炼丹夜里要制药,没法带孩子,他还经脉闭塞,短期内怕是修行无望……唉,师兄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杨玄灵轻轻“哦”了一声,走近观察那婴儿,只见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瞪着自己,似带着某种生来就有的好奇与倔强。看得出,他对周围的奇异景象不曾露出畏惧,内心仿佛对这个世界有种本能的探索冲动。
杨玄灵眉间略蹙,问道:“你可曾想过,用灵药或灵阵帮他疏通经脉?”
玄穆无奈摆手:“这孩子天生阻塞严重,并非泛泛灵药能解。除非耗费大量珍稀材料慢慢淬炼,谁也无法保证成功。宗门资源宝贵,用在这孩子身上,不知要耽搁多少弟子的修行。况且宗主也没下达此类指令……想来他也并非极度重视,只是救下而已。”
听得这般话,杨玄灵心中微感叹息,却也明白在以实力和天赋为尊的修道门派里,类似情况并非罕见。“那师兄如今是要把他交给我?”她看向玄穆,语气带着一丝探问。
玄穆抿了抿嘴,轻声道:“师妹向来闲适,又有灵兽相伴,比我更适合照顾。宗主只是说‘留在宗门中’,倒并未规定必须在哪座山峰。若师妹不嫌麻烦,先替我看顾一段时日?”
杨玄灵微一沉吟,望着怀中孩子纯真的眸子。没有哭闹,也没有认生——大概对于一个刚经历生死之变的小婴儿而言,一切都新鲜而未知。她终究点点头:“好吧,我带他回后山竹院。只是将来他若仍无法修行,难免要离开宗门去凡尘生活,那时也须向宗主请示。”
“正合我意。”玄穆难掩轻松,像是卸下了沉重包袱。
几名陪同玄穆而来的弟子对视一眼,暗暗摇头。他们其实也隐隐替这孩子感到不平,可在修真界,“资质不够”就是最大的劣势,谁也无力违背现实。
玄穆松开手,将孩子递给杨玄灵。那孩子并不哭闹,反而攥住她衣袍边沿,呀呀地吐着泡。杨玄灵微微一笑,温声道:“别怕,师太我不会害你。”
此刻,一只小白狐从林间窜出,好奇地嗅了嗅婴儿襁褓。孩子见有雪白毛茸茸的东西,竟像发现新奇玩具般伸手去抓,发出一连串童声笑意。杨玄灵瞧见这一幕,不由心底一柔,想:“或许,这就是他的福分吧,随我在后山安静度日,未尝不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玄穆拱手告辞:“那孩子就拜托你了,我得回峰上去,还有几炉丹药待我调制。宗主若问起此事,师妹还请如实禀报。”
“好,你走吧。孩子这边我自会照料妥当。”杨玄灵说完,便抱着婴儿转身离开,步履轻缓地走入竹林深处的小径。光影婆娑中,竹叶发出沙沙响声,仿佛为新来的小生命奏起一曲迎宾乐。
后山竹院,青石小道两旁生长着茂盛紫竹,石桌石凳点缀在其间,寂静而悠然。几只通人性的灵兽在远处懒洋洋地晒太阳,并不因杨玄灵多了个婴儿而惊疑,似乎这里本就与世无争。她推开柴门,院落简朴整洁,临窗摆放几盆盛开的兰花,青翠欲滴的枝叶柔化了山林的峻冷气息。
小白狐一路跟来,好奇地盯着襁褓中的孩子,看他挥舞小手,惊喜中带着些许笨拙。杨玄灵轻抚那稚嫩的小脸,自语道:“有经脉阻塞又如何?也许天道另有打算……且养着吧。”
她便取来干净的被褥,将孩子安置在院中竹榻之上,又吩咐一名随侍女弟子去准备些凡人可用的乳汁和米糊。孩子对周遭充满好奇,不哭不闹地四下张望,让杨玄灵省了不少心。
待到傍晚余晖洒落竹院,暮鸦低鸣时,山外传来其他弟子喧闹声,却与这里的恬静氛围格格不入。一整日里,杨玄灵一面处理护山灵兽之事,一面抽空逗弄这孩子,偶尔还试图以灵力探查他体内。但经脉闭塞确是事实,哪怕轻缓注入一丝灵气,也几乎被阻于肌肉骨骼之间,无法汇聚成流动。
杨玄灵看着昏昏欲睡的婴儿,心里多少有些怜惜:“真是个怪孩子,若当真没希望修行,就当个普通人吧。”
她替他掖好襁褓,一抬眼,便见漆黑夜色里,远方七座主峰灯火点点,宛若琼华宫阙。那象征着无数天才修行者的辉煌征途,或许将与这孩子无缘。然而,平凡的人生就一定黯淡无光吗?谁又说得准——夜幕下的星光,有时比日月更灿烂。
杨玄灵低声自问:“你会如何选择,若能长大懂事?”她伸手轻轻拍着婴儿背,像答亦像叹,“无论如何,师太会在这里,护你平安长成。”
竹影摇曳,晚风轻拂,篱笆外的山林在微光中影影绰绰,如同一幅宁静的画卷。婴儿在她怀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远离了曾经血腥的噩梦,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