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潞王舱中,待至深夜。
朱常淓趴在蒲团上上鼾声如雷。
朱由崧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盯着飘摇的烛火,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一阵喧闹声忽然从远处传来,朱由崧朝外面看去,只见几点渔火缓缓而来。
“王叔,别睡了,崇藩来了。”朱由崧伸手摇了摇呼呼大睡的朱常淓。
朱常淓猛地惊醒,晃了晃脑袋,揉了揉惺忪睡眼,勉强摆好了迎接朱慈爚的架势。
一盏茶的功夫,冯千户领着一个精壮威武的少年郎跨进舱门。
此时尚在早春,午夜的湖水之上更是寒气逼人。
朱慈爚却并未穿着棉袄锦袍,而是一身麻布短打,牛皮腰带勒出利落的腰身。
双臂缠套着铜制虎头护腕,脚踝扎着生麻绑腿。
腰间还挎着一把水纹的宝剑,活脱脱一个千夫长的打扮。
眉目间却是贵气逼人,年纪轻轻便不怒自威。
朱由崧看了一眼他身旁穿着常服、疲惫不堪、连打哈欠的冯千户。
心中不觉无语,这二人到底谁才是军人,谁才是王爷。
朱慈爚大步迈进舱内,声若洪钟,躬身行礼:
“崇藩后生慈爚见过潞王爷,福王叔。”
朱常淓看朱慈爚一表人才,不由得围着他转了半圈,啧啧称奇:
“没成想,咱老朱家还有这么俊俏、威猛的郎君,哈哈哈。”
朱慈爚倒是爽朗,笑道:
“潞王爷谬赞了,慈爚不敢当。”
三人坐定以后,朱常淓询问了朱慈爚这几年的流亡经历,不禁又是一阵唏嘘。
聊了片刻,朱慈爚到底是年轻气盛,实在按耐不住,便直言问道:
“敢问二位王爷,我等何时才能北上与闯贼一决雌雄?”
他右手扶着腰间佩剑,目光炯炯地盯着福、潞二王。
看起来颇为急切,满心要报灭门之仇。
朱常淓摇头感慨: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言罢便双眼微眯,又口吟佛号,不再出声。
朱由崧知道潞王爱打哑谜的老毛病又犯了,便给一脸迷惑的朱慈爚解释道:
“如今陛下都无兵可用,我等也是有心无力啊。”
朱慈爚青筋直跳,豪气干云:
“我有家甲二百余人,正准备北渡黄河,救援大名、顺天。”
朱常淓双眼紧闭,听到“家甲二百”时,双耳却倏地一颤,于是更加用力紧闭双眼,使劲憋住笑意。
朱由崧多看了几眼闭目养神的朱常淓。
潞佛叔叔参禅有得?
刚一见到朱慈爚,便知此人是个愣头青?
朱由崧知道和这个小年轻讲道理也没有用。
朱慈爚全家在两年前被李自成杀死在泌阳,肩负着极强的国仇家恨,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劝服的。
想到此处,朱由崧索性选择当个甩手掌柜,右手揉着太阳穴缓缓道:
“我二人不通军事,此事嘛,你应当向周王请教。
“他老人家在开封城和闯贼血战的故事,贤侄听过么?”
眼见少年还有话想说,朱由崧又补了一句:
“更深露重了,贤侄当早点歇息,攒足精神明日一早去拜见周王。”
朱慈爚闻言,只得起身拱手道:
“是,多谢福王叔指点,慈爚告退。”
朱由崧将其送出了舱外,索性没有回自己的船,而是转回潞王舱内,将就了一宿。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朱由崧就被舱外炸雷似的吼声惊醒。
周王朱恭枵如狮子一般的咆哮震得船板直颤:
“我把你个乳臭未干的蠢材!
“你知道顺天府有多少闯贼吗?
“知道河南、山东尚有几座府镇在大明手中吗?
“知道代、晋二藩之事吗?
“我们一死而已,何足道哉!
“但诸星黯淡,北辰之威又有何人拱卫?
“等待确切消息,为福......太子南下做准备才是正事!”
崇世子朱慈爚的回应倒没有那么大的嗓门,但亦是斩钉截铁:
“我身上流着太祖成祖的血!
“倘若圣驾不安,我朱慈爚绝不独生!
“你们走吧!我不走了,我要北上勤王!”
朱由崧穿衣起身,刚走到舱外,却被早就起床站在船头看热闹的朱常淓拉了回来:
“贤侄莫急,你我先站在这看一会儿,别被发现了。”
朱由崧苦笑一声,两人站在船侧看见朱慈爚拔剑而起,挡在周王之前的竟是王芷柔。
朱常淓见状大骇:
“啊呀坏了,要出人命了!冯朝开!冯朝开!”
朱由崧眉头微蹙。
这一老一少俩人,脾气是火爆了点,但也不至于因为聊不到一块儿就拔刀相向。
冯千户闻声快步赶了过来:
“王爷,何事?”
朱由崧阻止了朱常淓:
“这会儿去也来不及了,还是看着吧。”
朱慈爚刚拔剑出鞘,王芷柔一个箭步,皓腕一挑,手中剑鞘狠狠击在了朱慈爚的手腕上。
“啊!”朱慈爚吃疼,剑掉在了地上。
朱恭枵放肆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汝回去再练几年吧!”
朱慈爚目瞪口呆地看着王芷柔,捡回了自己的剑。
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头拱手,迈步出了船舱。
崇世子捡剑走人,朱常淓一把将朱由崧推回舱里:
“你先洗漱吃饭,等老头消了气再去。”
两人胡乱扒了两口粥,朱由崧这才出了船舱去找周王朱恭枵。
刚跨进周王船舱,朱由崧便颇感意外——汤芬和卜从善早候在里头,气氛颇不太对劲。
二人都是老熟人,见了朱由崧双双行礼:“见过福王爷。”
朱由崧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定。
朱恭枵开门见山:
“我在刘泽清军中的线人来报。
“说他已有南下之意,想来不日便会到此。
“此人狡诈诡谲。
“我有一计,足可杀他,收其兵为己用,咳咳...”
老爷子面色憔悴,但是辞锋锐利,眼神冷酷。
朱由崧脸色微变,看了几眼神色躲闪的汤芬,起身在舱内转了几步,缓缓言道:
“周王兄要以潞王叔为饵,让汤县令执杆。
“钓得刘泽清这尾大鱼?”
朱恭枵微微颔首,捋着花白的胡须露出笑容。
朱由崧迟疑道:
“端的是一条好计策,不过......”
朱恭枵眉头紧皱:
“不过什么?”
朱由崧坐了下来,缓声道:
“刘泽清领兵多年,在士卒之中怕是颇有威望,若我等杀之,恐引起军变。”
朱恭枵轻哼一声:
“罢了,如今已无人可用,能收就收,收不了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