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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恭枵缓了缓,又躺了下去,接着幽幽言道:

“他若一死,大明的担子,便要靠你来挑了,你……

“不对!

“你小子怕是早已经看到这点了吧!

“顺天的那位还没死呢,你就急着登大位了?

“福王的帽子顶在你的头上,这样的荣华富贵还没享够?

“哈哈哈。

“没想到本王死前,居然还能看到成祖的后人没甚本事,只会窝里横。

“真是世间一大快事呐。”

朱恭枵在病榻之上盯着舱顶出神。

他一想起自家老祖宗就窝火。

同样是太祖嫡脉。

燕王朱棣一系稳坐二百多年龙椅,自家这脉却只能当个配角。

第一代周王朱橚是太祖第五子,燕王朱棣的同母弟。

为人还行,就是脑子糊涂了些。

长大后犯了事儿,被严父朱元璋赶到了云南接受劳动改造。

在彩云之南的山水之间尽情洗刷顽劣秉性,两年之后才被召回。

结果不知是周王本就愚笨,还是对父亲抱有怨恨。

当老父亲朱元璋兴致勃勃地问起他所经过的山川形势、风土民情时。

劳动青年朱橚支支吾吾,连一句都答不上来。

一代雄主朱元璋气得直怀疑是不是基因遗传出了问题。

恨铁不成钢地骂自己的这位儿子“自古至今愚蠢无有如此者”。

朱橚虽然滞拙,但平常心态良好,吃嘛嘛香,堪称佛系。

终建文、永乐两朝,他每逢宗室鞫问,只管低头认错。

或许是在云南的经历令他流连忘返,闲暇之时便去往山间田野,观察草本植物。

最终竟编成了医学著作《救荒本草》,为一百多年后编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提供了不少启发。

朱恭枵心中总是愤愤不平,一直有恨橚不成棣的怨念。

他的乐趣,就是整日掰着指头在心中蛐蛐朱棣一脉:

“成祖爷戎马倥偬,杀伐果决,当然是厉害角色;

“仁宗宣宗也勉强算个人物。

“英宗兄弟二人不提也罢......

“宪宗孝宗有点能耐。

“再往后那些皇帝都是什么货色,

“要不就是消沉怠政,一意玄修;

“要不就是玩弄权术,与民争利;

“再往后的,治理天下的本事没有,天天只会窝里横。

“到了如今,江山都快没了,成天还琢磨着皇位那点事。

“成祖爷是我祖宗的亲哥哥,我比你们皇室嫡脉的混账们差在哪儿了?”

如今看到朱棣一系境况惨淡,崇祯坐困北京,福王在南边预谋皇位。

朱恭枵心中颇为舒畅,好似不知什么人帮他出了一口恶气一般。

朱由崧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王兄错了,在下并非冀图皇帝的宝座。”

朱恭枵坐了起来,捂着嘴咳嗽道:

“咳咳咳。

“哦?怎么,福王爷也想起兵反明?”

朱由崧被周王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噎了一下,但他明白了朱恭枵所指,随即正色道:

“愚弟一路南下,所见惨不忍睹。

“真可谓是流亡满道,胔骼盈野。

“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所食者无过雁矢、蚕矢、荆子、蒺藜、观音土。

“大明的百姓或脱去人形,痛苦呻吟,或僵仆于道,口不能言。

“民生凄惨,触目惊心啊。

“殿陛之间的朝廷在做什么?

“还在加征赋税,还在盘剥压榨!

“而我等宗室呢?

“金银细软装了数十艘大趸船也装不完。

“如此朝廷,已然无救矣。”

朱恭枵眼中闪过几许光芒,吸了几口气,缓了缓之后抚须道:

“不知福王爷有何良策,老朽洗耳恭听。”

朱由崧望着远处夜色中的繁星道:

“先南下应天府,总齐留守文武人心。

“随后鼓舞三军,除贼荡寇。

“引中原之众临孟津,守成皋,据敖仓,塞大谷,西距雄关以震三辅;

“另遣一军出淮、泗,进邳、沂,效仿当年宋武灭南燕,拥齐鲁而北望顺天。

“难道不足以以顺讨逆,成大事,以保社稷?”

朱恭枵眼暴精光,陡然发问:

“你,你真想保住你那皇弟弟的社稷?”

朱由崧缓缓道:

“何为社稷?

“社者地也,稷者谷也,跟龙椅上坐着的是谁毫不相干。”

朱恭枵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乐不可支:

“哈哈哈。

“若是当年争国本的那群蠢货,知道福王有你这样的儿子,不知道会不会大呼后悔。

“唉,若是当年万历皇帝更强硬些。

“这把大明朝的玉玺塞到你父子手里,说不上还真有救。”

朱由崧摇了摇头:

“世事难料,没准大明会亡在我爹手里。”

朱恭枵躺在床上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你小子。

“你呀,明儿个再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今天就到这吧,哈哈哈哈!”

朱由崧无奈地看着笑的停不下来的周王,缓缓一揖:

“王兄舟车劳顿,弟弟我就不多叨扰了,您老好好休息。”

朱由崧拱手行礼后,走出了船舱,不由得松了口气。

夜色中的骆马湖上吹起一阵寒风,朱由崧的衣衫却已经湿透了。

舟火下,二王的奴仆和士卒正不断忙碌着。

眼前的光景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来到明末的一个月竟好似在天堂和地狱般来回跳荡一般。

朱由崧转身准备下船,刚回过头,正与蹲在锅边炖鱼,抬头撩发的王芷柔目光对视。

王芷柔脸上瞬间泛起了红晕,立刻低下头别过了眼神。

朱由崧默然不语,对着她点了点头。

王芷柔假装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往炉里添柴。

“起身看看,锅里水放少了,熬干了。”

朱由崧言罢,转身走了下去。

王芷柔立刻站了起来,却发现锅中汤尚充沛,不禁气得跺脚,冲着朱由崧的背影狠狠瞪了几下。

朱由崧坐着周王奴仆的船回到了自己的兴明号上。

常应俊见状,立刻上前道:

“爷,刚才冯千户来找您了。

“说是还有一队船马上到湖中。

“船队自称是崇藩遗孤。

“潞王爷在念经,没人敢打扰,请您过去主持大事。”

朱由崧眉头微蹙,这还有完没完了?

刚安顿好一个老的,又来个小的。

朱由崧只好又在常应俊的小舟摆渡下,到了朱由崧的佑明号上。

冯千户神色焦急,站在船头。

看见朱由崧过来时,他立刻迎上前来:

“殿下,您终于来了。

“崇王三子的船队已近宿迁,怎么安置,还请您指示?”

朱由崧看着舱内念佛的朱常淓,苦笑道:

“照周藩的规制安顿即可。”

冯千户拱手道:

“属下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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