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礼今天的压力小了些,清晨时他到了春和宫一趟,检查完皇长孙朱雄英的病情后,见其有了缓解趋势,知道叶煊给出的药方有用。
不过,到底能否治疗好天花病,他依旧无法确定。
虽然压力骤减,可当他再次见到朱元璋时,依旧心中颤颤的,这是源自于这位皇帝陛下的赫赫杀名,源自于对皇权的恐惧。
来到春和宫外,戴礼站在一旁等候着,只见朱元璋道:“咱的乖孙,恢复的不错。”
“你要能治好咱的乖孙,咱不会亏待你的。”
闻言,戴礼叩头谢恩,同时心中的不安缓缓消失,然后慢慢抬头,请求道:
“陛下,能否在春和宫旁,暂赐我一座院落,我需要研制根治天花病的药粉。”
“同时,还需要一些痊愈的天花病人,配合我。”
戴礼提出的这些要求并不过分,这院落也只是暂赐而已,朱元璋并不明白为何戴礼需要已经痊愈的天花病人帮助,不过也能联想到一些。
自古以来,通过痊愈者从而研制出该病的治病方法,这是常态了,并没有让朱元璋感到意外。
同时,天花病痊愈者,整个大明朝也是能寻找到的。
自古以来,天花病确实是绝症,根本无法治疗,可确确实实是有染了此病,最后痊愈的,不过具体是如何痊愈的,历朝历代的医者们也没有研究出个究竟因果。
“这些,咱都允了。”说罢,朱元璋看向一旁的侍卫,“去昭狱,将戴思恭带出来,戴思恭依旧任太医院院使。”
听到这话,戴礼心中一喜,老父终究得救了。
父亲不用在昭狱内受苦了。
也不知道他这可怜的父亲这些时日在昭狱内遭了多少罪,只要没受到酷刑就好。
戴礼缓缓退下,准备开始着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贡院考场内,彼时已经到了下午,渐渐生了些许的凉意,偌大的考场内传来踏踏的声音,这是锦衣卫、禁军、考官们巡视传来的脚步声,亦或者是医官们匆匆来回穿梭于考场中的声音。
天气渐凉,可不少考生依旧满头大汗的,他们伏案注视着木案上的考题,这一整日他们研究着‘内阁制度’、‘军机处制度’,只感觉头都大了。
他们这点本事,能弄清楚如此高深的国策制度?这是他们能回答出来的问题么?更关键的是,若是这考题只让他们提出一种能代替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那么他们倒是可以卖弄一番,给出自己心中的方法。
可考题中,给出了两种制度,让他们在这两种制度的基础上,提出更加完美的制度。
所以他们第一步,就需要研究透这两种制度的各种好处。
这一整日研究完,确实收获颇丰,感受到了这内阁制度和军机处制度的好处和不凡,可现在他们却犯了难,上哪里去想比这两种制度更好的制度?
和第一日一样。
第二日,依旧很少人动笔。
就算动笔的,刚落下写了几个字,又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已经来到了贡院内,同时他特意唤来了自己的亲信。
北镇抚使蒋瓛。
实际上,目前蒋瓛担任的北镇抚使权力并不是很大,在锦衣卫这座机构中官职也并不高,锦衣卫首领为指挥使毛骧,旗下有着地位仅次于指挥使的指挥同知,以及指挥佥事。
指挥同知,通常由皇帝信任的武官担任,辅助毛骧管理卫所事务。
指挥佥事负责具体执行任务,如侦缉、刑狱等,胡惟庸案期间,佥事级官员直接参与审讯和逮捕行动。
再往下,才是北镇抚使、南镇抚使。
北镇抚使,主管诏狱,直接听命于皇帝和指挥使。
南镇抚使,负责卫内纪律、军匠管理等内部事务,权力相对较小。
剩余的就是基层执行机构了,譬如正五品的千户、正六品的百户、正七品的总旗、从七品的小旗。
锦衣卫机构中有着很多人,而毛骧格外看好蒋瓛,皆因这个年轻人手段麻利、果断,办事机灵,同时出身普通。
出身普通,是最重要的,毛骧想要好生培养蒋瓛,争取这个年轻人早早的担任上锦衣卫指挥使,让他从这个位置上下去,仅仅是这一年来,他通过抄家获得的财富已经足够了,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是福不是祸。
蒋瓛在他的任命下,参与到了这起科举舞弊案中,负责抄家、调查各种事宜,保护叶煊如此重要的事情,他自然也将蒋瓛喊了过来。
“这个叶煊,仅仅是名普通的主誊录官,可切莫要小瞧他,若能与其交好,或许能保我等无忧。”
“好生保护好他,今日我带你去见一见。”
蒋瓛身材修长,穿着干练的锦衣长袍,鼻梁很高,略弯,看起来就不是很好惹的角色,目光中带着凌厉,不过在毛骧面前,他的姿态放的还是比较低一些,听了毛骧这番话,蒋瓛下意识的点头:“想来是陛下,看重了叶煊的能力和才干...”
说到一半,蒋瓛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种事情哪里是他能说的。
毛骧却并没有提醒的意思,说到底身在朝廷中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蒋瓛年纪轻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晚要吃亏的。
可为何毛骧身为上司,而且很是看重蒋瓛,却没有要提醒的意思?毛骧就是想让蒋瓛保持这样的性子,未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才能尽快被朱元璋推出去平愤,这样他自己才能更加安全些。
胡惟庸案件中,淮西勋贵做了诸多恶事,那李善长就干净么?但胡惟庸被处理了,李善长现在依旧安然无恙,毛骧觉得自己效仿李善长此举,绝对能保全个善终。
“走吧。”毛骧没有多说,带领蒋瓛去见叶煊,蒋瓛跟在身后若有所思,双眼眯了眯,他自然是知晓叶煊的能力的,因为整个科举考场诸多消息,他也参与到了调查中,知晓了原来所有的考题全部都出自于叶煊这个年轻人之手。
既然毛骧让他暗中保护叶煊,那就看看,能否交好这个年轻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今日是科举考试的第二日,第一日考的是[解决土地兼并的解决方法],第二日考的是[代替宰相制度的新型制度],此时的叶煊跟随在滕毅、范敏两人的身后,耐心的讲解着[大明宝钞问题的解决方法],这是第三日的考题,可叶煊讲解起来却感到格外的吃力。
因为滕毅和范敏两人,根本听不懂。
这么说吧,古人奋斗,以文武区分,武自然就不用说了,兵法、战术、掌握地形、训练士卒等等,学文虽然也有很多的小路,可大部分人学的都是四书五经、儒家道理,这些人中成才者有着先天的学识作为底蕴,自然是听懂治国道理,而大明宝钞这种问题涉及到了经济学,叶煊讲解起来,两人听的简直迷迷糊糊的。
“若是能讲给老朱听就好了。”叶煊感受到了对牛弹琴是什么感觉,好消息是两人即使听不懂,但依旧同意将这第三道题目,列为明日的考题。
“明日可以休息休息了。”看着天边的云霞越发赤红,太阳已经渐渐要落山了,叶煊心中不禁感慨,这两日他显得格外疲惫,不但要在剩余的时间内,将九日的考题仔细思索、敲定一番,还要给滕毅和范敏两位主考官讲清楚,有的时候还会有同考官来找麻烦,认为某道题不合理,比如那日的同考官徐恢。
想起徐恢,叶煊目光忍不住投向贡院考场门前的方向,他记得戴礼今日还没有来吧?也不知道他给戴礼的天花病治好方法,戴礼是否实行了,为了救自己的老父,这个孝子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
心中思索着,叶煊的目光注意到了向着这边走来的两人。
面色微顿。
这两个家伙身姿矫健,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荡,能感受到衣诀猎猎的气势,普通人和练家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能这就是威压吧,再加上这两人身上的锦衣卫长袍,叶煊能感觉出来这两人哪怕在锦衣卫部门中,地位也绝对不低。
他很懂历史,可具体锦衣卫部门各个官职的人穿着什么样的服袍,还是没有那么清楚的,想了想叶煊准备转身离去。
这种表现也正常,当今朝堂上哪个人不害怕锦衣卫啊?
“叶誊录,等等...”远处传来略微温和的声音,带着善意,叶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心中已经了然。
锦衣卫高官亲自来见,并且带着善意。
那么他已经肯定,科举考场中的新考题之事,朱元璋已经知晓了,并且朱元璋已经知晓这些考题是自己所出的了。
叶煊心中久压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了,看来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他向着毛骧、蒋瓛拱手道:“不知两位是...”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锦衣卫北镇抚使,蒋瓛。”
叶煊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位的名声可不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明朝某些开国勋贵的名气还高。
他记得清楚,毛骧是明朝第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其是凤阳府定远人,父亲毛骐为明初功臣,毛骧出身军功世家,初任管军千户,因军功升迁至亲军指挥佥事,后参与平定中原,进指挥使。
他被朱元璋任命为首任锦衣卫指挥使,执掌诏狱,负责特务与刑狱事务,在他的主导和朱元璋的授意下,毛骧推动胡惟庸案扩大化,将案件性质从“擅权”升级为“谋反”,牵连诛杀李善长等一位公爵、二十位侯爵及数万人,朝中文臣几乎被清洗一空。
不说这个人好坏,毛骧绝对是个狠角色,其通过构陷、刑讯逼供等手段,为朱元璋清除异己,巩固皇权,整个明朝锦衣卫的各种残酷手段能够诞生且经久不衰,毛骧是有很大功劳的。
毛骧的结局也理所应当,最终被朱元璋处死以平息众怒。
蒋瓛是明朝第二位锦衣卫指挥使,接替了毛骧,不过有关于蒋瓛的记载很少,可并不耽误他的名气他,洪武二十六年的蓝玉案就是蒋瓛所制造的,他揭发凉国公蓝玉“谋反”,引发洪武朝最后一次大规模清洗,牵连诛杀一万五千人,包括景川侯曹震等十五位侯伯及大批武将。
相比于毛骧,蒋瓛时期的锦衣卫权力更大、手段更狠,案件审理完全绕开三法司,通过北镇抚司诏狱罗织罪名,手段残酷。
和毛骧一样,蓝玉案结束后没多久蒋瓛就被处死了,两位锦衣卫指挥使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叶煊随即再次拱手道:“见过指挥使,北镇抚使。”
他的言语平淡,没有任何波澜,显得很从容,当然了叶煊并不是想装一下,而是既然已经知晓,毛骧和蒋瓛能来这里见他,并且态度这么温和,就已经证明朱元璋对于他的态度也是好的,那他还用装什么,难道要露出其他人那般怯弱惧怕的样子么?
毛骧倒是没有多想什么,见到小小年纪的叶煊见到他们两个,竟然波澜不惊,暗自点了点头,这小子确实不凡啊,仅仅是这镇定自若的能力,就比不少人强多了。
“我们单独聊聊。”
贡院考场很大,区域众多,除了内帘区域外也有考官们的自己办公区域,叶煊身为主誊录官是有一小片区域的,他和毛骧、蒋瓛两人来到这里,随即毛骧冷冷的扫视着周围的锦衣卫;“不许任何人过来。”
锦衣卫迅速退下,毛骧这才带着笑意,看着叶煊道:“我和蒋瓛,目前正在调查这起科举舞弊案,目前贡院考场外已经抓捕了大量考官家属,已关押昭狱之中。”
闻言叶煊心中一紧,恐怕父母此时正在受苦。
不对,既然朱元璋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能力,那就证明是毛骧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提前知晓的,他明白自己一个小小的主誊录官,不可能参与到这起案件中,而自己又有此番才干和能力,想来早已经对自己的父母安排妥当了。
此番说出这种话,是想先抑后扬啊。
想让自己对他产生好感。
“不知,我的父母至今可曾安好?”叶煊心中了然毛骧的想法,没有挑明,而是顺着询问道,闻言毛骧脸上露出笑容来:“锦衣卫从来不冤枉无辜之人,叶誊录做事本分,又非名门大族出身,怎可能会参与到舞弊案中?”
“所以我已经令人将叶誊录的父母安排妥当了,他们虽然依旧在昭狱中,可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刑罚,只是可能要暂时委屈在昭狱内几日了。”
闻得此言,叶煊顿时起身,再三躬身,语气激动:“多谢指挥使,多谢指挥使!”
这态度,这言辞,叶煊激动的模样,俨然已经将毛骧的大恩记在了心中。
可叶煊心中却不以为然,说到底毛骧此举所为也是官场中的一种常见手段,用于拉拢对方,并不高深,他能看出来并不代表着他的政治智慧有多高,而是通过大量已知的信息,知晓了父母目前的情况而已。
就是不知道,朱元璋这种顶级政治生物的手段是如何的,他可不认为自己玩手段、玩心机能玩得过朱元璋,但看出来毛骧的想法还是比较轻松的。
“哈哈...小事,小事而已。”见叶煊露出这番激动之态,毛骧心中满足极了,今日来到这里,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提前交好这个未来可能会扶摇直上的年轻人,留一条后路。
随后,他这才道:“对了,叶誊录。”
“不知,你对当前正在发生的科举舞弊案子,如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