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东麓断崖下的礁石群浸在昏黄暮色中,每块岩石表面都浮着层幽蓝磷光,像是万千萤虫被碾碎后涂抹其上。禹拖着被弱水侵蚀的左腿跋涉湿滑的岩隙,青黑鳞甲与礁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他感受着左腿逐渐失去知觉的麻木,那麻木正顺着脊椎爬向后颈,如同无形的蛛网要将神魂拖入深渊。青铜鼎斜插在身后沙地中,鼎身饕餮纹裂痕渗出暗金色黏液,那些液体蜿蜒爬过沙砾,竟在海潮冲刷下凝成扭曲星图。
潮水退去的滩涂遍布诡异造物,烧焦的龟甲碎片与断裂骨笛半埋沙中。禹俯身拾起片刻着鱼纹的骨片,指尖触及纹路的刹那,耳膜突然刺痛——老巫祝的嘶吼在颅内炸响:“快逃!归墟是颛顼的喉舌,那根本不是夸父杖的埋骨地,而是消化天地的胃囊!“冷汗顺着禹的脊梁滑落,他想起七岁那年躲在祭坛帷幔后偷听巫祝们争论时,那种被巨兽凝视的窒息感。
玉像表面蛛网般的裂纹突然扩散,姜鸢的瞳孔透过玉隙渗出银光。她未启唇,却有空灵声音从地底岩脉传来:“西北方三十里有雷泽残碑,碑文刻着初代巫祝以血浇铸的遗训。“禹握紧骨片转身时,海雾中寒光乍现,三支缠着符纸的骨箭钉入足边沙地,箭尾燃烧的靛蓝火焰照亮沙中潜伏的弱水虫——那些虫豸正用鳌足模仿人类指节的形状。
披羽衣的战士从礁石阴影中显形,为首女子额间朱砂鸟纹鲜艳欲滴。她手中软鞭甩出破空锐响:“外乡人交出巫祝法器!“禹将青铜鼎横在胸前,鼎耳锁链绞碎两支暗箭时嗅到风中飘来的熟悉腥甜——那是夸父族成年礼用的猰貐血酒气息。“我乃有崇氏禹,诸位可是雷泽夸父族?“
女子瞳孔骤缩,鞭梢铜铃发出刺耳鸣响:“冒名者!三日前有崇氏营地已被弱水吞没,无人生还!“禹怀中骨杖突然震颤,蛇瞳虚影浮空显现:“姜鸢,连你父亲与我在月圆夜痛饮猰貐血、共赏刑天舞干戚的事也要当众说吗?“女子踉跄后退,指尖抚过颈间骨牌——那刻着蛇瞳图腾的骨牌与虚影手中印记分毫不差。她跪倒在地,嗓音嘶哑如锈刀刮骨:“夸父族半月前遭弱水虫潮,父亲为护祭坛...已化作守冢石像......“
海风裹来**腥气,二十里外海面浮起肿胀尸骸。姜鸢扯碎羽衣露出脊背,暗红纹路从肩胛骨蔓至腰间,组成被锁链束缚的巨人图腾。“这是夸父族诅咒,“她指尖抚过渗血的纹路,“每当族人妄图丈量天地,血脉便会反噬。“青铜鼎突然共鸣,鼎身浮现巨人执杖逐日浮雕,那巨人每步都在鼎面留下燃烧的脚印。
禹的左腿鳞甲突然刺痛,他看见姜鸢背后浮现虚幻日轮,而自己掌心的凤凰烙印正与之呼应。老巫祝的虚影飘至两人之间,骨杖点地画出蜿蜒山海图:“去归墟取回夸父杖,唯有巨人骨血能重续地脉!“话音未落,海面尸群暴起,被弱水虫寄生的腐尸手脚反折着爬上岸,它们关节处探出的幽蓝触须在暮色中如海葵舒展。
姜鸢吹响骨笛,三头犀渠巨兽从礁石后冲出,犄角上缠绕的雷纹却被尸群触须轻易吞噬。巨兽哀鸣着被撕成碎片时,禹拽住姜鸢跃上青铜鼎,鼎耳锁链绞碎扑来的尸群,腐肉碎块溅在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温热。水下浮现山岳阴影,八只琥珀色瞳孔如幽冥灯笼次第亮起,九头相柳腐尸浮出海面,蛇首獠牙挂着夸父族人残躯。
“那是......父亲的......“姜鸢浑身剧颤,第二颗蛇首嘴角垂落的半截骨鞭让她眼角渗出血泪。青铜鼎饕餮纹渗出黑血,禹感觉有冰冷意识顺着鼎耳锁链攀附脊椎——共工残魂的嗤笑在耳蜗深处回荡:“用我的力量......否则你们都会成为相柳的粪便!“当第一个蛇首咬向鼎身时,禹放任黑气涌入经脉,瞳孔化作竖瞳,鳞甲缝隙长出弱水凝成的冰刺。
姜鸢惊恐地看着魔化的禹徒手捏碎相柳毒牙,苍青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闪烁星屑的弱水。“抓住锁链!“禹的声音重叠着共工的咆哮。姜鸢咬牙握住鼎耳锁链被甩向高空,她在坠落时扯开衣襟露出背上夸父图腾——日光穿过云层凝成金色长矛,贯穿相柳心脏的刹那,她看见父亲在祭坛烈火中微笑。
海面沸腾着化为血雾,最后一颗蛇首沉入海底时,青铜鼎轰然侧翻。禹呕出黑血,发现自己的影子长出弯曲龙角。“你被古神污染了。“姜鸢将骨粉洒在他的伤口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见禹指尖钻出的弱水虫正在啃食自己的影子,那些虫豸的复眼里映出两人纠缠的命运。
夜色降临时,他们在龟甲残片上发现老巫祝的密文。月光显现的路线图指向相柳尸身下的归墟入口,姜鸢割开掌心将血涂在青铜鼎上,鼎身夸父逐日图突然活化,巨人手指向南方星宿。子夜时分,相柳尸骸眼眶亮起磷火,禹与姜鸢潜入腐肉堆积的尸腔,在心脏位置找到扇贝状肉膜。“归墟是活的......它在等祭品。“青铜鼎缩小时发出的警告,让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摇篮曲。
穿过肉膜的瞬间,他们坠入虚空。无数青铜棺椁悬浮其中,棺盖上刻着历代治水者名讳——禹看见父亲鲧的棺椁,也看见自己名字正在某具空棺上缓缓浮现。“小心!“姜鸢突然拽开禹,他原先站立处刺出白骨巨爪,爪心嵌着西王母淌血的头颅。青铜鼎爆发的青光映出怪物真身——那是万千仙神尸骸拼凑的魔物,西王母头颅突然睁开眼,吐出带着金屑的话语:“快走...他在消化我们的记忆......“
混战中禹触到鲧的棺椁,棺盖移开的刹那,他看见父亲双手交叠胸前,掌中捧着跳动的水球。“真正的敌人是天道的饥饿......“禹的手指穿透水球时,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看见颛顼在凌霄殿呕吐出银河,看见共工在弱水深处诞生的瞬间。水球炸裂的轰鸣声里,归墟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悬浮棺椁开始互相撞击。
当怪物巨爪再度袭来时,青铜鼎吞噬刻着“颛顼命斩巨鳌四足以充天柱“的残片,饕餮纹扭曲成天帝面容发出“镇“字敕令。时空凝滞的刹那,姜鸢看见青铜棺里封存的真相——那些治水者皆被活生生抽离记忆,制成镇压弱水虫的活桩。“夸父杖不在这里,这是陷阱!“她拽着禹冲向肉膜裂缝,身后传来相柳尸骸爆炸的轰鸣。
逃出归墟的瞬间,弱水虫群凝成颛顼的脸吐出冰冷宣判:“逆天者当诛!“昆仑墟青鸾成群撞成血雾,纷飞血羽中浮现西王母最后的留影:“去雷泽...真正的夸父杖在......“禹低头看着掌中青鸾玉符,姜鸢背上的夸父图腾正在渗出银白血珠。海浪声中夹杂着婴儿啼哭,他看见上游漂来竹篮——息壤碎片突然飞射金光,篮中婴孩额间的共工神纹,与姜鸢父亲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