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湖县早前便已列出一张详尽的需求清单，宣称清单之上的各类物资，皆可用来抵扣赋税。
这些物资，一部分是各类肉食、粟米，将充作太平道后勤粮草；
另一部分则是皮草、矿石等武备材料，用于打造兵器、制作甲胄。
而那些未能提供符合清单要求物资的村民，则只能依规缴纳五铢钱。
王老虎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心中暗自思忖：
听说中原太平道的地盘上，已有部分州县公然索取治下百姓的初夜权抵扣赋税。
相较之下，慈湖县如今仍在按部就班地收缴实物赋税。
如此看来，马县令当真是太过仁慈了。
“下一位！陈大年家！一百钱！”
王师爷扯着公鸭嗓，那尖细的声音穿透了集会现场，在戏台边一片低矮茅屋与破败街巷间回荡。
随着这声唱名，一位形容枯槁的农民汉子，身背麻包，脚步踉跄地踏上了戏台。
东汉末年自恒帝以来，天灾频发，物价飞涨严重。
兼之各地士族私铸钱泛滥，官方五铢钱质量下降，物价普遍升高，出现“钱贱物贵”现象。
因此当前粮价已经涨至数百钱一斛。
慈湖县给出的赋税抵扣标准中，同样鼓励百姓们采用实物抵扣，会适当给予一些折扣。
虽然相差不多，但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
陈大年战战兢兢，双手哆嗦着解开麻袋绳索。
将袋中粟米缓缓倒入一旁专门用来计量的官斛。
这官斛乃是前朝西汉遗制，通身都是铜铸而成，斛身刻着古朴的饕餮纹饰
历经岁月侵蚀，斛身早已铜绿斑驳。
李靖看着这个铜斛，目光复杂。
这官斛本为度量公正而设，却在这乱世之中，沦为官吏盘剥百姓的利器。
斛内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每一道刻度，都浸透着黎民黔首的血泪。
眼见斛中粟米堪堪升至一百钱的刻度线。
陈大年刚要松口气，伸手欲收回麻袋。
却听身旁负责收缴的干事暴喝一声：“且住！”
话音未落，那干事身形一闪，犹如恶虎扑食，猛地一脚踹向官斛。
这人明显也是个入了门道的正境武夫。
这一脚裹挟着劲风，势大力沉，仿若能开山裂石。
一脚踹出，本已平满的官斛剧烈摇晃。
斛中粟米如决堤洪水，瞬间溅出大半，散落于戏台之上。
陈大年见状，双目圆睁，满脸尽是震惊与不解，更有深深的心疼之色。
那可是全家辛苦劳作数月，省吃俭用攒下的活命粮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双手慌乱地在地上扒拉着粟米，声音带着哭腔惊叫道：
“爷，您这是做甚呢？”
这名干事正是千户寨除了死鬼王守义外，另一名双花红棍【王守仁】。
此刻他满脸横肉抖动，大声呵斥道：
“不许捡！这是损耗！掉在地上便作不得数，须得重新缴纳！”
陈大年哪里肯依！
在这饥荒之年，莫说掉在地上，便是沾了屎，那也是粮食。
是活命的指望！
糟践粮食是要遭天谴的！
陈大年不顾呵斥，依旧伏地捡拾，嘴里喃喃自语道：
“一粒米，一桶汗呐，这是在造孽呀……”
“大胆！当爷爷的话是耳旁风吗！”
王守仁怒不可遏，抬起脚对着陈大年趴伏在地的后背狠狠踹去。
陈大年本就身形瘦弱，哪经得起这般重击。
瞬间被踹得四仰八叉，重重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台下人群中，李靖微微摇头，暗自叹息。
没想到自己竟亲眼目睹这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淋尖踢斛】恶行。
一旁的陈老农满脸愁容，唉声叹气道：
“太惨了，太惨了。哎，还好老头子早有准备，多备了些粟米。”
说罢又意兴阑珊地缅怀道：
“想当年王老牛寨主在世时，千户寨不受官府辖制，无需缴税，寨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皆有义仓供养。
如今寨子归了朝廷管辖，这乱七八糟的赋税却越缴越勤，越缴越多”
周围村民听闻，纷纷低头叹息。
无奈与愤懑的情绪悄然在人群中蔓延。
长长的缴税队伍如蜗牛般缓缓向前挪动，不时有人因交不出税而跪在地上哭嚎。
可回应他们的，只有猎队猎户们无情的皮鞭抽打，而后被拖至一旁，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安排。
李靖身旁的刘八姑，望着这一幕幕人间惨剧，心中波澜起伏。
五年来，她一向备受王守义关照，是猎队预备的二把手少奶奶，属于千户寨的特权阶级。
只觉得村民们给猎队、慈湖县缴税是天经地义之事。
如今阶级身份转变，才能真真正正地换位思考。
深切体会到底层百姓的辛酸与无奈。
刘八姑紧攥着李靖给的钱袋子，默默在队伍里等待着，心中五味杂陈。
待听到师爷念到自己的名字，她心里一酸。
从今往后，自己便是刘家唯一的主事之人，再无亲人可为她遮风挡雨。
刘八姑强抑内心悲伤，款步走上戏台。
听到刘八姑的唱名，千户寨现任寨主王老虎那如恶狼般的目光也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八姑。
黝黑的脸庞满是躁郁之色。
猎队里的人早已把八姑视为猎队的私产。
这不检点的妇人却在王守义死后跟一个小白脸瓜田李下。
在寨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在王老虎看来，这无疑是对猎队赤果果的背叛。
他恨不得用自己无情的大枪狠狠捅穿八姑的皮鼓。
严惩这个无情无义无耻的背叛者。
刘八姑将钱袋递与青年干事。
王老虎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李靖身上。
眼神阴冷如蛇，似要将其生吞活剥。
王老虎对李靖所知甚少，只听王鳏夫八卦说，此人疑似士族子弟。
还为刘八姑与人争斗，杀了周边乡镇里正家的几位少爷。
此事连慈湖县的马县令都不敢置喙。
但王老虎怎么看李靖的年纪和长相，都不像是身怀什么高深武功的样子。
估计与公子哥们的争斗也是依仗家里给了什么毒药、暗器之类的护身宝物。
王老虎活了几十年，社会经验丰富，心里最是看不起这种世家大族的二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