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听见它之前,它已知晓你。」
「在你接纳它之前,它已编织你。」
「你是操控者,还是被操控者?」
「你,属于我。」
「你,已然成为编织者。」
司命疲惫地回到了旅馆,他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连简单地洗漱都显得多余。赌场的灯火、筹码的叮当声、赌徒们或狂喜或绝望的神色……这些回忆在他的脑海中交错闪烁,可他没有心思去回想。
他随意地脱下外套,倒在那张潮湿、微微发霉的旅馆床铺上,头顶的天花板像一张充满裂痕的皮肤,散发着一股异样的潮湿气息。司命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哪怕过去曾彻夜狂赌、算牌到天亮,他也不曾有过这种疲惫。
——那是一种理智正在被抽离的疲惫。
他的思维迟钝了,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仿佛世界都在远去。司命试图闭上眼睛休息,可当他合上眼帘的瞬间,世界便轰然崩塌。
他,梦见了它。
——它,在等待着他。
梦境中,他立于无垠的虚空之上,四周的黑暗仿佛流动的墨汁,不断翻腾、吞噬、延展。没有上下,没有时间,没有边界,只有不可名状的存在。
它,是千面者。
它无处不在,它既是虚空本身,也是凝视虚空的眼睛。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是无数交错的面孔,时而是一只注视着他的黄金瞳孔,时而是无数蔓延的触手,交缠着,仿佛织布般编织着不可知的命运线条。
「真名……」
低语自四面八方传来,不可辨识、不具人类语言的低喃在他的耳边蠕动,如同某种异样的生物正钻入他的意识。
「真实与谎言……编织命运的千面者。」
——那是那个奇怪的大叔,最后低语给他的真名。
司命颤抖了。
在赌场时,他可以欺骗、操控、伪装,他可以面对黑帮、面对刀口舔血的赌徒,面对任何对手都能保持冷静。可在这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逃!」
他想逃。
但梦境没有出口——因为梦境的每一寸,都是它。
他疯狂地奔跑,向着没有方向的远方狂奔,可无论如何,他始终立足原地,而黑暗之中,无数交错的面孔缓缓张开嘴巴,它们在笑。
它们在低语,呢喃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那声音像是被撕裂的风,又像是窃窃私语的亡魂,在他耳边盘旋,侵蚀他的意识,让他的理智如潮水般褪去。
「你已然知晓我的真名。」
「你,已经属于我了。」
司命猛地睁开双眼,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襟,可他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房间里静得可怕,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
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孤身一人。
——那张卡牌,正静静地漂浮在空中。
它在注视着他。
它在等待着他。
司命感觉自己喉咙发干,他想忽视它,他想无视它,可某种未知的吸引力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唇,他的意识像是被外力驱使,他听见自己缓缓地念出了那句梦中的低语:
「编织命运的千面者。」
瞬间,卡牌爆发出诡异的光芒,如同无数交错的丝线在空气中编织,像是在执行某种不可逆的仪式。
——秘诡的绑定完成了。
然后,疼痛降临。
司命大脑深处仿佛被无数燃烧的信息冲刷,他的神经如同被灌注了炽热的岩浆,他的五感崩溃,他的灵魂仿佛被无数根线拽向四面八方。
他无法呼喊,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痛苦地翻滚,如同一只被烈火灼烧的野兽。他的指甲死死扣入床单,理智仿佛在碎裂,而在那支离破碎的意识之中,无穷无尽的低语涌入了他的脑海。
「编织命运……」
「你想欺骗它,还是顺从它?」
「真实与谎言,不过是命运的两面……」
「我在等待你……」
他的思维被撕裂,他的理智在崩塌,他仿佛被推入了更深层次的梦境——但那里没有光,没有出口,只有不断回响的低语。
时间过去了多久?司命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四点时,他的意识才终于缓缓恢复。
疼痛减缓了,可低语没有消失。
它依旧在耳边回荡,如影随形。
司命缓缓地从床上坐起,他的额头冷汗涔涔,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可他深知——自己已经被“绑定”了。
千面者,它已经是他的秘诡,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可更可怕的是……他听不懂那些低语的内容。
它们在说些什么?它们想要他做什么?它们到底从何而来?
——它们在蛊惑他,但他无法分辨它们在说什么。
司命捂住额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
他无法摆脱这些低语,它们将如影随形。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回到过去的平静生活。
他在赌场的游戏,已经不再只是赌局,而是一场关于命运与理智的赌局。
——他现在,已经成为「命运编织者」。
可问题是……这场赌局里,谁才是庄家?
「你以为你是编织者?」
「还是你,只是被编织的一部分?」
「命运在引导你,或许不是向你期望的方向。」
「门不会无故出现,除非它在等待某个人。」
「你以为你在逃亡,还是你只是在按命运设定的轨迹行走?」
当司命再次踏入赌场,时间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这是他每天“上班”的时间。
赌场依旧灯火辉煌,筹码翻飞,酒杯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永远不会陷入黑暗,永远不会陷入沉寂。
但今天,有哪里不对劲。
他能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
那种目光不止一双,四面八方的窥视像是蛛网,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他,透着一丝压抑的侵略性。他们不是真的“盯着”自己,而是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喝酒、打牌,或者和身边的人交谈,但司命很清楚,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赌场老板?不可能。司命一直很有分寸,不会在赌场里捞得太狠,他清楚赌场的规矩,也不会招惹真正的大人物。
那么这些人……在看自己什么?
司命站在赌厅中央,表面上依旧一派漫不经心,可内心却在飞速计算、分析着局势。
“……不管是谁,绝对是冲着我来的。”
他若无其事地走向餐厅,点了一份汉堡随便对付,但他的余光一直观察着那些人。果然,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路过”他的座位,坐在附近,看似随意地聊着天、喝着酒,可他们的眼神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贪婪。
——那是一种猎人盯上猎物的眼神。
司命咬了一口汉堡,心跳微微加快了。
情况不妙,得跑。
司命迅速咽下汉堡,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起身,假装漫不经心地往出口走去,然而那几个盯着他的人也随之起身。
他们开始行动了。
该死的……这群家伙到底是谁?追债的?不可能,他从不欠债。赌场雇的打手?也不像。
司命没有时间思考,他的本能让他快速选择了一条熟悉的逃跑路线。他绕过人群,穿梭在赌桌之间,借着赌场的混乱来摆脱视线,一次次利用障碍物掩护自己。
他在七拐八绕之间,发现了一件更加不对劲的事——
那些家伙,并没有真的被甩开。
他们似乎早已料到司命的行动轨迹,甚至在“引导”他往某个方向逃。
“……这是个陷阱。”
司命的汗毛倒竖,他意识到自己正被驱赶向某个未知的目的地,而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他必须想办法摆脱。
可当他在思考时,一阵低语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你在呼唤命运的眷顾吗?」
「不如召唤我,为你解决所有的麻烦?」
司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是它。
梦境里的低语,昨夜折磨他的耳语,那张卡牌的主人——千面者。
它在蛊惑他。
它知道司命正陷入危机,它在试探他,它在等待他召唤它。
“开什么玩笑……”司命低声骂了一句,他绝不会召唤它。梦境中的它是何等的恐怖,他本能地知道,一旦他真的召唤它,死的一定会是自己,而不是追踪者。
但与此同时,命运的眷顾似乎真的降临了。
当司命转过一个街角,正准备继续寻找新的逃生路线时——
突变发生。
一个少女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一件带兜帽的黑色风衣,银色的长发半遮住了她的侧脸,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司命的灵魂。
“……”
司命一愣,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少女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拽。
“跟我走。”
她的力气出奇的大,司命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拖拽着狂奔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挣脱,可是当他抬头一看,他发现——
他原本记忆里应该是死路的尽头,竟然多出了一扇门。
一扇悬浮在半空的怪异之门。
它没有嵌在墙上,而是漂浮着,一半开启,一半闭合,门框上铭刻着扭曲的文字,黑色的雾气自门内溢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裂隙。
司命的理智在疯狂警告他——不要进去!
可那群追踪者已经转过街角,他们的脚步声正迅速逼近。
“你到底是——”
司命的话没说完,少女猛地一用力,直接将他扔进了门内!
世界在一瞬间颠倒了。
司命感觉自己像是被吞进了某个巨大的胃袋,四周的空间不停扭曲,光影交错,耳边是某种低沉的轰鸣,如同世界在自我折叠。
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了一张木制地板上。
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桌子前,四周的景象让他一时错愕——
这是一间酒吧。
昏黄的吊灯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气息,吧台后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装酒,而吧台旁,一个看起来像是调酒师的男人正在擦拭玻璃杯,连看都没看司命一眼,仿佛根本不在意刚刚有人被扔进来。
而那个少女,则站在他对面,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谁?”司命皱眉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指向酒吧的墙壁。
司命顺着她的指向看去,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面墙上,挂着无数张卡牌。
有些卡牌的边缘燃烧着火焰,有些卡牌的表面泛着蓝色的光芒,甚至还有一张卡牌的中央透出了一只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口袋突然一热。
——他低头看去,那张属于千面者的卡牌,正在微微颤动。
「欢迎来到‘门’的世界。」
少女缓缓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司命无法理解的意味。
「门的另一端,猎人或猎物,你选哪一个?」
「你以为你是被追捕的目标,还是被命运精心安排的局中人?」
司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身后的门猛然被砸开,剧烈的撞击声让整间酒吧都微微震颤。
门口涌入三名男子,他们穿着奇怪的长衣,剪裁笔挺却又带着隐秘的暗色纹路,每个人的胸口都佩戴着一个类似徽章的物品,上面刻着一道扭曲的门的标志,仿佛某种象征身份的印记。
司命立刻认出了他们——
他们正是之前在赌场里盯着自己的家伙!
他们是来找他的。
领头的男子目光锐利,带着隐隐的愤怒与不耐,他的视线迅速锁定了站在司命对面的银发少女,冷霁。
“冷霁小姐。”男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声音透着压抑的怒意,“这个菜鸟是我们的,麻烦你不要插手。”
冷霁……?
司命微微皱眉,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他知道,眼前这个银发少女并非普通人。
银发少女冷霁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仿佛根本不把这三人放在眼里。
“插不插手,看我心情。”她轻描淡写地说道,眼底带着一丝戏谑。
她缓缓靠近吧台,手肘随意地倚在吧台的木质表面,毫不紧张,甚至带着几分懒散的意味,“不过,很不巧,我已经插手了。”
她扬了扬下巴,眼神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三人,“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猎卡师阁下?”
猎卡师?
司命的思绪迅速翻腾,这个词语他从未听说过,但从对话的语气来看,这些家伙应该是某种专门狩猎持卡者的人?
男子脸色更加阴沉,他的手指攥紧了拳头,青筋微微暴起,显然已经被冷霁激怒。
“找死。”
怒火涌动间,男子的动作却异常精准,他手指一甩,一张黑色边缘的卡牌在空中旋转着飞出。
卡牌在半空中燃烧起来,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仿佛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降临。
司命的瞳孔微缩——
他看到现实被撕裂了。
卡牌化作一道燃烧的裂隙,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瞬间扩散开来,像是从深渊之中渗透而出的恶意。
“灾厄使者啊——”
男子低沉地呼唤,“给我好好教训他们!”
下一秒,一个怪物自裂隙中浮现。
它,降临了。
司命目睹着那不可思议的一幕,理智瞬间拉响了警报。
——一个身形高大的羊头人身怪物,从火焰之中缓缓走出。
它的皮肤布满焦黑的裂纹,角上缠绕着铁链,手中握着一条燃烧着猩红火焰的钢鞭,它的眼眶中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在凝视着这个世界的血与死亡。
那不是人类的存在。
它的气息充满了扭曲、毁灭、嗜血的疯狂,它不是单纯的怪物,而是一个门后的存在。
司命感到头皮发麻,他终于明白,卡牌不是单纯的“游戏”或“赌具”,它们是真正的武器,是能够撕裂现实、召唤超越凡俗之物的钥匙!
“这家伙……在召唤地狱恶魔?!”
而男子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杀了他们。”
燃烧的钢鞭呼啸而下,目标直指冷霁。
司命心跳一滞——那东西的攻击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抵挡的!
可是冷霁却毫无惧色,她的手指轻轻一抬。
——啪!
她的指尖泛起一片诡异的光泽,一块一块的镜片在空气中浮现,宛如无形的护盾。
钢鞭瞬间击碎了镜片,可是那些镜片却没有消失,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像碎裂的子弹一样,朝着羊头怪和那三名男子激射而去!
三名猎卡师迅速闪避,可是当他们落地的瞬间,他们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们的面前,站着“自己”。
——三个一模一样的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
“镜妖?”
领头男子的声音终于透出了震惊与不安。
冷霁冷笑了一声,“不错,镜妖。”
她的指尖再次轻轻一动,“好了,镜妖,好好招待他们。”
三道镜影在空气中流转着微光,缓缓扭曲形态,最终凝聚成三个宛如玻璃雕刻成的人形生物。
它们的身体由碎裂的镜面拼接而成,每一块镜片反射出的不是现实,而是深不见底的虚空。
它们挥舞着锋利的镜面碎片,如同猎杀者般向着猎卡师逼近。
——羊头怪首先被撕裂了。
它挥舞着钢鞭试图反击,可是镜妖的身体完全无视物理攻击,火焰鞭子击打在镜面上,只是溅起涟漪般的波动,而下一秒,镜妖的手臂像是触手一样延展,瞬间将羊头怪撕成碎片。
它们没有嘴,没有声音,动作精确无比,像是冷漠的死神。
三名猎卡师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们连连后退,呼吸急促。
“该死的……撤退!”
他们迅速向门的方向退去,领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声音沙哑地丢下一句话——
“等着瞧。”
然后,他们便冲入门中,消失不见。
下一秒,门缓缓闭合,消散在空气之中。
战斗,结束了。
酒吧恢复了寂静,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调酒师依旧在擦着玻璃杯,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战斗的过程,仿佛这一切只是日常的一部分。
冷霁微微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司命,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欢迎来到门的世界,菜鸟。”
司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缓缓看向冷霁,声音低沉而警惕地问道——
“……门的世界?”
冷霁微微一笑,目光看向酒吧墙壁上那些挂满的卡牌,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低语。
“是啊,你以为你之前赌的是筹码?”
“不……你从踏入赌场的那一刻开始,赌的就是你的命运。”